14 崔钰

　　鬼市。

熙熙攘攘，饿鬼两边立，穷鬼满街跑。

一个讨吃鬼跪在街边不停磕头：“行行好吧，给点吃喝吧……”脑袋如小鸡啄米般不停顿得磕，脑袋甩的幅度过大，掉落地上，捡起来，摁到脖子上，继续磕头哀嚎。

崔钰有些怜悯，探手掏兜，手碰到的却是光溜溜的大腿根，他有些羞赧有些愧疚，鬼鸦落到他肩头：“别可怜他，他是职业讨吃鬼，他住的是两层楼！”

大排档，一名生意鬼手持铁铲，浑汗如雨得搅拌着锅里煮的鬼藻，黑乎乎的汤水上下翻滚。

“新鲜的海鲜汤，十八块冥币一碗。”生意鬼喊叫着兜揽生意。

“太贵了，昨天还十块，今天就十八了，好不容易多收了三五斗，真是黑心商家！”

“爱吃不吃，物价上涨了，懂不懂？！”

两名饿鬼置换身上的物件。

一名饿鬼抠出一只眼睛，放在手掌上，滴溜溜乱转：“鲜眼珠子一颗，心肝脾肺肾任由换取……”

另一名饿鬼剖开肚子，露出空洞洞的腹腔示意一下：“心肝脾肺肾已经换没了，一条胳膊成不成？有筋有肉有嚼头！”

说完，嘎巴一声，摘下一条青筋暴露的胳膊。

“换了！”

两名饿鬼交易完成，一个将眼珠子一口吞进嘴里细细品味，另一个举着连皮带骨的胳膊蹲在地上啃噬。

崔钰感慨万分：“都说人世间的百姓悲苦，看到阴间饿殍才知世人皆活在春风里，富贵皆不同，贫穷都一样。”

赤兔突然吸一吸鼻子，面露惧色：“别说话！”

鬼鸦嘎得尖叫一声从崔钰肩头飞起：“地头鬼牛二！”

一股黄色的旋风旋转而来，旋风在街道中间越转越慢，弥散成一团迷雾。地头鬼牛二便带着一帮混混鬼从迷雾中钻了出来。

地头鬼牛二坦胸露乳，肩头扛着一把鬼头刀！

混混鬼们齐声吆喝：“牛爷卖刀了，瞧一瞧看一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地痞鬼牛二眼神狡黠而充满挑衅，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如同被电击般竖立着，脸上带着一道明显的刀疤。

熙熙攘攘的市集顿时变得安静下来，唯有那名讨吃鬼依旧不停晃着脑袋磕头，为紧张的氛围带来了一丝轻松。

牛二来到讨吃鬼面前，探出一根手指，敲敲讨吃鬼的脑袋，带着几分戏谑：“瓜保熟吗？”

讨吃鬼：“大爷，行行好……”

牛二面色一沉：“我问你，瓜保熟吗？！”

讨吃鬼面色苍白，直摇脑袋。

牛二：“不熟？那就煮熟它！”

牛二飞起一脚，讨吃鬼的脑袋搜的一声飞出，落进滚动的海鲜汤锅里。混混鬼们齐声喝彩：“好球！”

牛二顺手把讨吃鬼碗里讨来的钱倒进自己的口袋。

牛二仰头，吸一吸鼻子：“啊，空气中带有一丝清香，多年没闻到了，那是故乡人的味道……”

牛二的目光落到崔钰身上。

牛二过来：“你还有几分人味，新来的？”

崔钰；“有何赐教？”

牛二：“买刀吗？这可是一把大名鼎鼎的刀。”

牛二拔出刀，望着闪着幽幽绿光的刀：“这把刀吹毛利刃削金断玉杀人不沾血，它在人间曾经砍下过我的脑袋，因此它是把名刀！”

牛二望向崔钰，慎重其事：“因此我也是名人，这把刀卖给你，这是你的荣幸！”

崔钰：“在下一介清白文人，要这杀人刀何用？”

牛二眼睛一瞪：“你是在质疑我的刀？还是质疑我的人品？！”

混混鬼们咬牙切齿叽叽咕咕围上来。

赤兔猛踩一脚崔钰，一头窜出，撞向围拢的混混鬼：“跑！”

赤兔带头跑出，她一口气跑到街道尽头，鬼鸦打个旋儿，落到前方喊叫：“糟了，糟了，那书呆子没跟上来！”

赤兔喘口气，回头，远远望见崔钰正跟牛二一帮人指天画地的讲道理。

赤兔叹口气。

崔钰指着牛二，义愤填膺：“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欺行霸市强买强卖！还抢一个讨吃鬼的钱，你该杀一万遍！”

牛二面色阴沉，低下头，举起袖子拭擦刀刃。

崔钰显然有些误会了牛二的本意。

崔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既然知错，那就改过，浪子回头金不换，不在罪恶堕落就在罪恶中重生，让地狱的烈火燃烧尽你的罪孽！”

崔钰有些嘴干舌燥，最后一指牛二，做出最后的陈述：“忏悔吧！”

赤兔拽拽崔钰的衣襟：“别说了……打吧！”

牛二一刀砍来，赤兔一股烈焰喷出。牛二横刀一举，宽大的刀面挡住那股迎面而来的烈焰。

混混鬼们摇旗呐喊。

集市上的群鬼对打架司空见惯，他们便走开，各自忙乎手头的事儿。一名烧烤鬼趁机在赤兔的烈焰余辉中翻烤着肉肠。

赤兔嘴里的烈焰逐渐缩小，她憋着一口气丝毫不敢松劲，牛二面带狞笑，顶着刀刃一步步前进。

鬼鸦悬停到崔钰面前，扑腾着翅膀：“坏了，赤兔的火力不足了。”

崔钰：“那该如何是好？”

鬼鸦：“想办法啊！”

赤兔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鼻血流淌而下，火焰又缩回了一截子，混混鬼们的呐喊声更高，市集上的群鬼也停顿下来，观看这场你死我活的拉锯战。

崔钰：“小兔，放手吧，他杀的是我，让他冲我来……”

鬼鸦：“你个笨蛋，赤兔放不了手了，她一松劲儿，那牛二的刀就推过来了，那兔脑袋就削没了！”

牛二狂笑着：“今天老子就吃红烧兔子头！”

鬼鸦一声怒骂：“牛二，别把豆包不当干粮，你鸦大爷在此！”鬼鸦呼的一声，扑向牛二的眼睛。

牛二身后的混混鬼探出一只网兜，鬼鸦撞进了网兜，不停扑腾。

牛二：“又一只烤鸦送上门来了。”

混混鬼将网兜探向赤兔的烈焰，牛二这一招儿太狠毒了，赤兔要么放弃抗衡，要么把鬼鸦烤熟，赤兔陷入两难之境，但她必须做出选择！

两行泪水沿着赤兔的脸颊缓缓而下。

赤兔收了烈焰。

牛二狂笑。

寒光一闪，鬼头刀凌空劈下，赤兔闭上眼睛，准备承受那一刀。

嘭，一道光波！

崔钰直挺挺挡在赤兔前方，用自己的脑袋生生得接住了那一刀，他体内的那股凛然正气倒也把牛二震飞出去。

牛二跌坐地上，双手发麻，他难以置信得望向崔钰。崔钰的身体劈成均匀的两半，倒向两边。

牛二过来查看变成两半的崔钰，躺在地上的两个崔钰凝望牛二，左半边的崔钰发出一声赞许：“好匀称的刀法。”

右半边崔钰：“壮哉，天底下还有如此不偏不倚的做事风格！”

两半崔钰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左半边的崔钰瞪着一只诡异的左眼睛：“牛二，你这人倒也不错，做事有条理，与你交个朋友吧。”

右半边崔钰瞪着一只诡异的右眼睛：“交友就算了，那刀还卖不了？不过，我现在是半个人，所以只能给你一半的钱，合理吧？”

左半边崔钰接过话头：“非常合理，但有瑕疵，刀不能变成两半吧？刀变成两半就不能算是两把刀，而只能算是一把毫无用途的破刀。”

右半边崔钰：“那倒也是，我买了刀，你可以买他别的东西。”

左半边崔钰：“牛二，你可有别的值钱货？”

牛二捂住耳朵，一声惨叫：“太聒噪了……”

牛二带着混混鬼落荒而逃，两半的崔钰追上去。

“等等，把刀留下。”

“给我签个名也好。”

从此，野鬼谷就有了两个半边的崔钰，这两个半边的崔钰一个从东头跑过，一个从西头跑过，他俩不停得诉说着自己的冤情，还说不但要告那些阳间的一品大员封疆大吏而且顺带要把阴间的蝗神也一并告了，要让他们这些贪官污吏付出应得的代价，定然要他们把牢底坐穿。

由于两个半边的崔钰有了两张半边的嘴，所以话语也多了一倍，很快野鬼谷就传遍了他的故事，所有野鬼们只要看到他俩那如风一样的身影，便会竖起大拇指称赞一句：“是个爷们！”

也有精细鬼纠正这句话：“是半个爷们。”但半个爷们也能顶起半边天，两个半边的崔钰便能顶起一片天，野鬼谷逐渐形成了一股凝聚力。

赤兔也曾想用老办法把两个半边的崔钰焊接在一起，可两个半边的崔钰同时摇脑袋否决赤兔的提案。

理由：“太疼了。”

说毕，两个半边的崔钰便如风一样从两边跑开。

野鬼谷的群鬼终于研究出一个好办法，既然西式焊接法太疼，那就用中医理疗法，用鱼胶熬制成一种黏合力特强的胶水将两个半边的崔钰黏合在一起。

于是捕鱼鬼用自己一条腿的代价打捞上一条巨大的鬼鱼，医疗鬼便负责熬制鱼胶，最后由组装家具的木匠鬼将两个半边的崔钰组装黏合。

两个半边的崔钰顺利组装成功，那特制的胶水也在野鬼谷畅销，代理鬼还给胶水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哥俩好。”

崔钰理所当然得做了这个胶水的首个代言人。

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如何送崔钰走出野鬼谷。因为崔钰执意要去喊冤打官司，群鬼们为他的魄力所感动。

鬼鸦还是那句老话：“你就算过了那条河，你能爬得上那百丈寒冰崖吗？”

崔钰：“不试怎么能知道，别忘了我爹是第一个吃蝗虫的人，而且他成功了！”

赤兔望着崔钰，无比崇拜。但，暗自心惊：“那又是一场大战！”

渡河之战虽然惊心但也并无法突破，那是多亏了那个讨吃鬼，讨吃鬼感激崔钰为自己仗义执言，于是便把脑袋抛到污水河上成功引起鬼鱼的注意力，鬼鱼们争相追逐那个漂流的鬼头，赤兔便和崔钰趁机游到了对面。

崔钰和赤兔来到冰崖脚下，群鬼们在对岸焦急观望，更大的难题果然接踵而至，崔钰冒着热气的身体只要一贴冰崖，滋拉一声便牢牢得粘在了冰崖之上。

赤兔只能动用烈焰将他扒拉下来。

数次尝试，崔钰的身体烤得如一块黄灿灿的煎饼，之后得出一个难以接受的结论：“此路不通。”

崔钰和赤兔回到原地，群鬼们的脑袋急速旋转，他们一个个开动脑筋想办法，最终还是讨吃鬼，讨吃鬼发出一丝痛苦的呻吟：“山鬼关……”

“山鬼关！”

群鬼同时吐出一口冷气，空气骤然凝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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