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微光的角落

　　七月的蝉鸣声像烧开的水壶，在姥姥家楼下的灰瓦屋檐间沸腾，砖缝里渗出苔藓的凉意。断断续续下了一夜的小雨终于停了。云深和林洋吃完早饭正在看电视，几个频道换了一遍又一遍，除了早间新闻就是广告。“云深，舅舅带你去逛超市，想不想去？”“想去。”“去换衣服吧，我们这就出发。”“别乱买东西，可别惯着孩子瞎花钱。”姥姥从厨房探出头来，围裙上沾着面粉。“没事，妈，联鑫超市今天刚开业，带孩子去见见世面。”外面的水泥路湿漉漉的，到处都是一片片浅浅的小水洼。“舅舅，我们去逛哪个超市？“府西商厦对面有一家联鑫超市，刚刚开业不久，听说是东区最大的超市，我们去那里看看有什么好东西。还有，府西商厦门口的烤串特别出名，你想不想吃烤串？”“想吃。”云深点了点头。穿过长长的巷子，前面远远的就能看见“东区小学”四个红色的大字。“铃铃铃铃铃。”电铃声在校园中回荡，云深向校园里望去，里面空空荡荡的，操场上只有几个人，刚才拉的应该是上课铃。

云深和舅舅穿过中街，向中街尽头的府西商厦走去。也许是因为下雨的原因，路两旁摆摊的人比平日里少了，但来来往往的人依然很多，路边商店的台阶下有几个人支起小方桌在下象棋。府西商厦的一层有一家卖烧饼的店，对面商厦门口的空地上有几个卖小吃的摊位，有烤肠，雪糕，爆米花。“那边有个卖烤串的。”卖烤串的是个三十多岁戴眼镜的中年人，他正在用刷子在一串鱿鱼串上刷着酱料，然后轻轻一抖，就把一排串翻了个身，然后从一个掉漆的铁皮奶粉罐取出一把调味粉，像散花一样均匀的洒在正滋滋冒油的肉串上，长方形的铁皮烤炉里炭火烧的正旺，燃起滚滚的浓烟飘到了马路上。“这里都有什么串？”“哦，有鱿鱼串，豆腐皮，羊肉串，牛板筋，您吃点什么？”“我要吃羊肉串和豆腐皮。”云深说。“那给我来六串羊肉，三串豆腐皮。”“羊肉串五毛钱一串，豆腐皮两毛钱一串，一共三块六。”云深从林洋手中接过一根豆腐皮吃了起来，豆腐皮烤的又酥又脆，颜色金黄，上面还刷着一层香喷喷的酱汁。“慢点吃，别烫着。”林洋环看了看周围，“这周围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就站这里吃吧，吃完了我们去逛超市。”“这家烤的羊肉串不错，来一串尝尝。”林洋递给云深一串羊肉，炭火烤出来的羊肉串比煮羊肉好吃，肥瘦相间，味道鲜美。

马路对面的联鑫超市门口，一左一右两个黑色的大音箱，就像古代建筑门口镇宅的两个大石狮子，音量开得特别大，正播放着最时髦的流行歌曲。贴满了雪白瓷砖的外墙散发着刺眼的白光，旋转门转出了冷气和塑胶地板混合的陌生气味。超市的入口处，有几台游戏机吸引了云深的目光，游戏机上五颜六色的灯光一圈一圈的闪着，还一遍一遍的播放着机械的电子音，就像科幻电影里的机器人。有一个抓娃娃的游戏机，只要投一元硬币就能抓一次，里面是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哇，超市里这么多人。”林洋看着收银台排的长队。

“入口在二楼，从这个扶梯上楼。”扶梯两侧的墙壁贴着滨崎步代言的巨幅的广告海报“第五季，真自我”“第五季果汁，新鲜果味，冰爽全天候”。二楼的入口处有一个小书店，书店不大，只有一些热门的畅销书，但基本的杂志报纸种类齐全。还有音像区，有各式各样的磁带，VCD光盘。书架旁有几个小板凳，有几个人正坐在板凳上在看书。书店的前面是卖小家电的，有电话，录音机，彩电，小灵通。。。。。“那边是零食。”一排排整齐的货架都堆得满满的，上面摆满了各种零食，饮料，糖果。“超市里面的东西就是多。”“云深，想吃什么就拿什么，舅舅给你买。”

姥姥和姥爷都爱吃甜食，姥姥家的果盘里经常有各式各样的糖。中街有个凤凰商场，里面有很多家卖糖的店，一格格透明玻璃柜里有各式各样的糖，酸三色，黄油球，北京酥糖，酒心巧克力，上海奶糖，奶油话梅糖，海南椰子糖。。。。。几十种花花绿绿的糖堆得像小山一样高，就像是一片甜蜜的海洋。买糖的时候，云深都会把每个玻璃柜都看一遍，看看有没有新品种的糖。年轻的售货员跟在身边，想吃哪一种售货员就会熟练的抓上一两把，最后在天平秤上称重量，倒在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打上一个蝴蝶结。云深和姥爷喜欢吃奶糖，两个人只吃奶糖，姥姥喜欢吃水果糖，云深到处找奶糖的时候才发现，袋子里只剩下一些水果糖。

“这里有好多糖。”铝制货架像琴键般排列，每个格子里沉睡的糖果都在等待被奏响。金箔包裹的巧克力反射着顶灯的光斑，这些巧克力和糖果都是云深从未见过的品种。他拿起了一盒大白兔奶糖，奶糖的包装纸上有一只可爱的大白兔。“想吃什么随便拿。”云深怕把铁盒碰坏了，他弯下腰把大白兔奶糖轻轻的放进了购物篮。“这么一大盒，应该能吃上很久了。”旁边的货架上，放着各种包装精美的巧克力，有黑巧克力，牛奶巧克力，白巧克力，麦丽素。。。。。其中最吸引人的，是一枚枚金灿灿的金币巧克力。这么多巧克力，云深不知道该选哪一种，“这种麦丽素看起来很好吃，里面有夹心。再拿一个黑巧克力。”黑巧克力沉甸甸的，用金箔纸包着，形状像一根金条，特别漂亮。

前面的一排货架，满满的摆放一排排大小形状都一模一样的瓶瓶罐罐，好像在静静等待着挑选它们的某个人。“这边都是饮料和酒。”林洋拿起一瓶“老白干”，云深认得那瓶酒，姥爷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喝上几杯白酒，不过他很少买这种瓶装的白酒，都是提着一个大塑料桶去小卖部或者中街卖酒的小店买那种散装的白酒。白酒的味道很刺鼻，一拧开瓶盖那种浓烈而刺鼻的味道就会弥漫开来，熏得云深赶忙捏住鼻子。姥姥买的糖里都会有几颗酒心巧克力，刚开始他不知道这种巧克力里面有白酒，直接剥开一个丢进了嘴里，一股辛辣又酸又苦的的味道，他把巧克力咽了下去然后喝了几大口水那味道才消失。“为什么姥爷会喝白酒呢？饮料比白酒好喝多了。”云深最爱喝酷儿橙汁，酸酸甜甜的，里面还有大颗的椰果果粒，还有各种可乐汽水，有百事可乐，可口可乐，非常可乐，非常可乐是最好喝的，最近还出了一个新的“咖啡可乐”，电视上经常能看到“咖啡可乐”的广告“当咖啡遇到可乐，如浪漫遇到激情，创意无限伸展，快乐如影随形，咖啡可乐，完美演绎非常的微妙享受。”

超市的广播里响起了熟悉的旋律“轻轻的我将离开你，请将眼角的泪拭去。。。。。”这是一首经典的情歌《大约在冬季》。一楼是生鲜区，几个中年大妈围在一起正在一根一根的挑着四季豆，电子秤那里也排起了长队，秤的旁边还有一个大喇叭，一遍一遍的播放着今日的价格“西瓜三毛一斤，橘子一元一斤，烧卖两块五一笼，锅贴三毛一个。。。。。”“西瓜家里还有好几个，方便面快吃完了，我们得买点方便面。”姥爷经常买的是今野拉面，一买就是一整箱，中街那个卖方便面的小摊还可以拼不同的口味，红烧牛肉味的最好吃。超市里的方便面种类更多，有福满多，白象，华龙，好劲道。。。。。。方便面的口味丰富，怎么吃都好吃，可以煮着吃或者干吃，把面饼捏碎了再把粉末包撕开撒进去，捏紧开口，轻轻晃几下袋子，再把碎面倒在手里吃，又香又脆，最后吃的只剩下手里的一点调料粉末。在收银台前排了很久的队，两人提着一大堆东西从超市里走了出来。走在回家的路上，云深突然想起了郝然，“明天我带一些巧克力去，我先帮她尝尝好不好吃。”

在联鑫超市的玻璃幕墙前，云深的瞳孔里映出两个重叠的世界：倒影中的灰瓦屋檐正被阳光蒸腾出氤氲水汽，现实的旋转门却吞吐着穿喇叭裤的时髦青年。他忽然想起凤凰商场柜台后总在织毛衣的售货员，那些用油纸和牛皮纸包着的糖块会带着毛线的温度，而眼前铁盒包装的大白兔奶糖，摸起来像姥姥冬天搪瓷杯外凝结的霜。

“好家伙，买这么多东西。”姥爷从舅舅手里接过袋子。“没多少东西，给云深买了点零食，还买了些其他的。”林阳说。林洋掏出烟用打火机点上，深吸了一口，慢慢吐出烟圈，然后从袋子里拿出那瓶“老白干”“爸，您爱喝酒，给您买了瓶老白干。”“我上次买的还没喝完呢。”姥爷拿起那瓶酒看了又看，放进了电视机下面的柜子里。“云深，先把雪糕放冰箱里去，一会化了。”云深把雪糕放进了冰箱，又把那袋麦丽素拿了出来。“我先尝一个。”麦丽素圆圆的，像一颗颗黑色的玻璃球。“这里面果然有夹心，比巧克力好吃。”先咬掉外层的巧克力，再把里面的麦精球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奶香味由内到外慢慢渗出，满嘴都是麦芽精，奶粉和可可混合的香甜。“明天就带这个去，郝云肯定会喜欢。”

暮色染红防盗窗时，云深把麦丽素藏进书包夹层。冰箱运转的嗡鸣中，他听见传来姥爷开酒瓶那“嘭”的一声脆响，那声音与清晨裂开的石榴籽、正午烤串摊噼噼啪啪的油脂、超市电子秤嘀嘀嘀的机械化的打印声渐渐重叠，最终在装巧克力的塑料袋簌簌声中，编织成夏天的专属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