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迟来的陪伴

　　睡了很久，牛小马睁开眼睛时，刺骨的寒风正卷着细碎的雪粒拍打在他的脸上。他下意识想抬手遮挡，却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毛茸茸的前爪。四条腿、棕黄色的毛发、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他，变成了一条狗？

汪汪！牛小马试图说话，喉咙里却只能发出犬类的呜咽。他低头看着自己覆盖着厚实毛发的身体，前爪不安地在积雪中刨动。他记得自己正在公司小憩，等着被叫醒开会，空调温度调的很低

大黄，怎么一大早就闹腾？熟悉的声音让牛小马浑身一颤。他猛地抬头，木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位佝偻着背的老人裹着厚厚的棉袄走了出来。那是奶奶，去世已经多年的奶奶！她满头的银发在脑后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皱纹如同老树的年轮般刻在脸上，但那双眼睛依然明亮慈祥，就像牛小马记忆中最温暖的模样。

奶奶手里端着一个搪瓷碗，冒着热气。来，趁热吃。她弯腰将碗放在牛小马面前，是拌了肉汤的剩饭。牛小马鼻子一酸——这味道，是奶奶的味道！他小时候每次回老家，奶奶都会用那个蓝边搪瓷碗给他盛饭。

本能驱使牛小马低头舔食，温热的食物滑过喉咙，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饿。一边吃，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雪地上融出一个个小坑。

哎呦，我的大黄怎么哭了？奶奶粗糙的手掌轻轻抚过他的头顶，那触感让牛小马浑身颤抖。多少个夜晚，他梦见这双手为他掖被角、擦眼泪，如今竟以这种方式重逢。是不是天太冷了？奶奶自言自语着，转身从柴房拿出几片旧麻袋，仔细地铺在狗窝里，又给牛小马披上一件旧棉袄。

牛小马目不转睛地盯着奶奶的一举一动。她动作比记忆中更加迟缓，右手似乎因为风湿而有些变形，但那份细致入微的关怀丝毫未变。当奶奶转身回屋时，牛小马忍不住跟了上去，却被门槛绊了一跤，这才意识到自己还不习惯四条腿走路。

今天怎么这么黏人？奶奶笑着回头，却没有赶他出去。牛小马小心翼翼地踏入屋内，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柴火的味道、腌菜坛子的咸香、还有奶奶身上那股淡淡的艾草味。屋内的摆设和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墙上的老式挂钟、褪色的年画、木桌上的搪瓷茶缸...

牛小马的目光落在墙上的日历上的日期。这是奶奶去世前一年的冬天！他心脏狂跳，这意味着他有一整年的时间可以陪伴奶奶。虽然是以一条狗的身份，但这已经是上天赐予的伟大奇迹。

接下来的日子，牛小马努力适应着大黄的身体。他发现狗的感官异常敏锐，能闻到奶奶藏在柜子深处的药味，能听到奶奶夜里压抑的咳嗽，甚至能感知到奶奶情绪的变化。每天清晨，他都会守在门口等奶奶起床；奶奶做饭时，他就安静地趴在灶台边；奶奶缝补衣服时，他会轻轻把老花镜叼给她。

一个星期后的早晨，奶奶提着篮子准备去赶集。大黄，在家看门。她拍了拍牛小马的头。牛小马却咬住她的裤脚不放，尾巴摇得像拨浪鼓。他记得这条路——五里多的山路，奶奶每次回来都累得直不起腰。

好好好，带你去。奶奶无奈地笑了。牛小马欢快地跑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奶奶跟上了。路上遇到陡坡，他就站在奶奶身后，用身体给她做支撑；奶奶休息时，他会把篮子轻轻拖到阴凉处；有车经过时，他会警觉地挡在奶奶外侧。

集市上人声鼎沸，牛小马寸步不离地跟着奶奶。当奶奶在肉摊前犹豫时，他记得奶奶总是舍不得买好的猪肉，便用鼻子把她的衣角往肉案上拽。你这狗今天怎么这么机灵？卖肉的大叔笑道。奶奶最终买了一块带软骨的肉，晚上炖了一锅香喷喷的萝卜汤，还特意给牛小马留了一大块。

春天来临时，山上的雪开始融化。奶奶要去后山拾柴火，牛小马抢先跑在前面探路。融雪后的山路湿滑难行，有几次奶奶差点摔倒，都是牛小马及时用身体挡住。他学着用嘴咬住小树枝，一根根拖到奶奶脚边；遇到大些的木柴，他就用前爪固定，等奶奶来捆。

大黄啊，你比去年能干多了。奶奶坐在石头上休息时，摸着牛小马的头说。阳光透过新绿的树叶斑驳地洒在奶奶脸上，牛小马突然想起小时候跟奶奶上山采蘑菇的情景。他轻轻把头靠在奶奶膝上，感受着她手掌的温度。

回家的路上，牛小马主动叼起捆好的柴火，虽然沉重，但他坚持着走在前面。奶奶在后面时不时喊他慢点，声音里满是欣慰。那天晚上，奶奶破例给他加了一个煮熟的鸡蛋，还笑着说：今天辛苦我们大黄了。

夏天转眼就到了。院子里的蔬菜长势喜人，奶奶每天都要摘菜、除草。牛小马发现奶奶蹲久了站起来很吃力，便学会了把小板凳叼到她身边。有一次奶奶起身时眼前发黑差点摔倒，牛小马立刻用身体撑住她，焦急地舔她的手。

没事没事，老毛病了。奶奶缓过来后，摸着牛小马的头安慰道。但牛小马注意到奶奶的喘息比春天时更重了，夜里咳嗽的次数也增多了。他开始每天早晨把奶奶的药瓶从柜子里叼出来，提醒她按时吃药。

七月中旬，村里来了收药材的小贩。牛小马记得奶奶会采些草药卖钱，便主动带路去她常去的山坡。奶奶惊讶于大黄的记性，高兴地采了不少车前草和蒲公英。卖完药材那天，奶奶买了一块花布，说要给大黄做个新垫子。

最让牛小马感动的是八月初的一个下午。天气闷热，奶奶从镇上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塑料袋。她笑眯眯地招呼牛小马：大黄，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竟然是一根骨头形状的狗咬胶！牛小马记得这是镇上宠物店才有的东西，奶奶一定是特意走了很远的路去买的。他珍惜地把咬胶放在窝里，舍不得马上咬，只是每天都会用鼻子轻轻碰一碰。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玉米地里一片金黄。奶奶虽然年纪大了，还是坚持要收自家地里的玉米。牛小马全程陪伴，帮奶奶拿水壶、递毛巾。有一次奶奶弯腰太久直不起来，牛小马急得团团转，最后竟然学会了用嘴把玉米棒子从秆上扭下来，堆到奶奶脚边。

我家大黄成精了！奶奶又惊又喜，逢人便夸自家狗聪明。邻居们起初不信，直到亲眼看见牛小马帮奶奶提篮子、关鸡笼，才啧啧称奇。村里开始流传刘奶奶家的狗通人性的说法，甚至有人出高价想买，被奶奶一口回绝：大黄是我的家人，给多少钱都不卖！

随着秋意渐浓，牛小马注意到奶奶的身体每况愈下。她起床的时间越来越晚，走路更加缓慢，有时会坐在院子里望着远方发呆。牛小马变得更加黏人，几乎寸步不离，夜里也坚持睡在奶奶床边的地板上。

十月底的一天夜里，奶奶突然发高烧。牛小马急得用爪子拍打邻居家的门，把王婶叫来帮忙。医生来看过后说是重感冒，需要好好休息。那几天，牛小马几乎不吃不喝，一直守在奶奶床前。奶奶稍微好转后，第一件事就是摸摸他的头说：傻狗，我没事，你快去吃饭。

初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牛小马知道时间不多了。按照历史，奶奶就是在这个月离开的。他开始更加细心地照顾奶奶：每天早晨用温热的舌头舔醒她，把拖鞋整齐地摆在她床前，甚至学会了用爪子打开收音机，让奶奶听她最爱的评书。

一个寒冷的下午，奶奶把摇椅搬到暖炉旁，轻轻拍着扶手唤牛小马：大黄，来。牛小马顺从地走过去，奶奶教他用前爪推动摇椅。对，就这样，轻轻的。在摇椅规律的吱呀声中，奶奶慢慢闭上眼睛，嘴角带着微笑。

大黄啊...奶奶的声音很轻，这一年你变得特别懂事，像是知道我老太婆日子不多了...牛小马的心揪紧了，他轻轻把下巴搁在奶奶膝上，感受着她手指穿过自己毛发的感觉。

有时候我觉得...你好像能听懂我说的每句话...奶奶继续道，要是我孙子小马也能像你这样陪陪我该多好...那孩子吃了好多苦，学习也太忙了...牛小马的眼泪无声地落在奶奶的棉裤上。

不过有你陪着，我这一年过得很开心...奶奶的手渐渐停下动作，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牛小马轻轻推动摇椅，像在摇一个婴儿。炉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雪静静地下着，奶奶的呼吸越来越平稳，最后如同睡着了一般停止了。

牛小马没有吠叫，没有惊慌，他只是静静地趴在奶奶脚边，眼泪浸湿了地板。他庆幸，这一次，他陪奶奶走到了最后。屋外，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整个村庄，世界一片洁白，仿佛从未有过悲伤。

当夜幕降临时，牛小马感到一阵熟悉的眩晕。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身体变得轻盈。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他轻轻舔了舔奶奶已经冰凉的手，心中默念：奶奶，再见。这一次，我没有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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