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坠落重生

　　牛小马纵身一跃，从二十八层的办公室窗口跳下。呼啸的风声灌入耳膜，失重感让他的胃部痉挛。他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间流过，下方是蚂蚁般大小的人群和车辆。

就这样结束吧...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这无边的蓝色中坠落。

突然，妻子憔悴的面容浮现在眼前——她昨晚熬夜到凌晨两点做兼职，眼下的青黑像是永远褪不去的阴影；小儿子滚烫的额头贴在他脸颊上的触感如此真实；大女儿怯生生地问爸爸能不能早点回家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不！牛小马猛地睁开眼睛，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我在干什么？他们还在等我回家！

他拼命挥舞四肢，仿佛这样能减缓下落的速度。这是梦！快让我回到现实！回到现实！回到现实！他在心中疯狂呐喊。

一道刺目的白光突然笼罩了他。

鲍总，您醒了吗？

轻柔的女声从门外传来。牛小马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敞的大床上。丝质的床单触感冰凉，头顶是一盏富丽堂皇的水晶吊灯，折射着晨光，在墙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这是哪里？他撑起身体，右手传来一阵刺痛——手腕上戴着一块沉甸甸的百达翡丽手表，表带勒得太紧，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

房间宽敞得令人窒息。右手边是整面落地窗，灰色与白色的窗帘半开着，窗外是城市天际线；左手边是一组看起来价值不菲的皮质沙发，茶几上摆放着抽象的艺术品；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画中人物似曾相识。

牛小马跌跌撞撞地走向房间另一头的全身镜，然后僵在了原地。镜中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性——高挺的鼻梁，略微发福但依然轮廓分明的脸，修剪得体的灰白鬓角，以及那双标志性的、微微下垂的温和眼睛。

鲍...鲍总？牛小马颤抖着伸出手，触碰镜面。镜中人也做出同样的动作。他猛地后退两步，差点被地上的拖鞋绊倒。

不可能...这不可能...他掐了掐自己的脸，疼痛感真实得可怕。

门外又传来敲门声：鲍总，早餐准备好了。

牛小马深吸一口气，努力模仿记忆中鲍总的语气：知道了，马上来。

他在衣柜前站了足足五分钟，才从一排高级定制西装中选出一套深蓝色的。穿衣时，他发现鲍总的身材保持得很好，虽然有些小肚子，但整体挺拔。系领带时，他的手指抖得厉害，反复尝试了三次才勉强打好一个温莎结。

推开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再次震惊——他身处一栋三层别墅的顶层，螺旋楼梯蜿蜒而下，水晶吊灯从挑高的天花板垂下，照亮了整个中庭。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墙上挂着更多他叫不出名字的艺术品。这地方...比我整个家都大几十倍...牛小马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扶着楼梯扶手往下走。餐厅里，一位穿着制服的中年女佣正在摆盘。见到他下来，立刻恭敬地拉开主位的椅子：鲍总，今天有您喜欢的蟹黄小笼包和现磨豆浆。牛小马僵硬地点头，坐下后盯着精致的餐具发呆。银质刀叉在晨光中闪闪发亮，骨瓷碗碟边缘镀着金边。他想起自己今早出门前吃的冷玉米和鸡蛋，胃部一阵绞痛。鲍总，您不舒服吗？女佣关切地问。没...没事。牛小马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拿起筷子。小笼包的汤汁在口中爆开，鲜美的滋味让他差点流泪。

正当他机械地咀嚼时，客厅的电话响了。女佣接听后告诉他：司机小福已经到了，在门外等您。

牛小马擦了擦嘴，从衣帽架上取下一件看起来最贵的羊绒大衣。推开门，一辆黑色的奔驰S级轿车停在门前，司机恭敬地为他打开后门：鲍总，早上好。今天先去公司还是先去开发区？

公司。牛小马模仿着记忆中鲍总的语气，尽量简短地回答。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早高峰的车流中。牛小马通过后视镜观察司机——一个三十多岁的精瘦男子，开车时背挺得笔直。

小福，牛小马试探性地开口，我昨晚没休息好，脑子有点乱。今天有什么重要安排吗？

司机略显惊讶地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上午十点有个董事会视频会议，下午两点约了城建局的张局长打高尔夫。其他行程林秘书应该已经整理好放在您办公桌上了。

牛小马点点头，暗自记下这些信息。他望向窗外，熟悉的城市景观飞速后退。同样的街道，同样的建筑，但此刻他坐在完全不同的交通工具里，以完全不同的身份经过它们。

集团总部大楼前，保安见到车牌立刻立正敬礼。牛小马学着电视里大人物的样子微微颔首，大步走进旋转门。前台的接待员们齐刷刷站起来问好：鲍总早上好！

电梯直达28层总裁办公区。牛小马走出电梯，迎面碰上了林秘书——一位四十岁左右、妆容精致的女性。

鲍总，您今天比平时晚了二十分钟。她递上一叠文件，这是需要您签字的，红色标签是紧急的。十点的会议材料我已经放在您桌上了。牛小马接过文件，含糊地应了一声。鲍总的办公室比他想象的还要宽敞——落地窗俯瞰整个城市，实木办公桌大得能当床睡，一侧的沙发区足够开一个小型会议。

他刚坐下，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透过百叶窗，他看到市场部的李享成——员工们私下叫他李老六——正对着一个瘦弱的背影大声呵斥。即使隔着玻璃，那些刺耳的话语依然清晰可闻：牛小马！你这做的什么垃圾报告？数据不全，分析肤浅，连格式都是错的！你是不是觉得公司降薪了，就可以随便糊弄工作了？那个低头不语的背影如此熟悉——驼背的姿势，廉价西装后领处起球的痕迹，还有那微微发抖的肩膀

那是我自己。牛小马盯着窗外的场景，喉咙发紧。原来在别人眼中，我是这样一副窝囊相...

一股无名火突然窜上心头。牛小马猛地站起来，推开办公室门，大步走向市场部区域。员工们见到他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鲍总很少亲自来普通办公区。

李享成！牛小马听见自己用从未有过的威严声音喝道，你跟我来一下。

李享成转过头，脸上的怒容瞬间变成了谄媚的笑容：鲍总！您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打个电话就行...

现在。牛小马冷冷地丢下两个字，转身就走。他能感觉到整个办公区的目光都聚焦在自己背上，那些眼神中有惊讶，有幸灾乐祸，还有...期待？回到办公室，牛小马坐在宽大的皮椅上，故意让李享成站着。看着这个平时作威作福的中层经理此刻忐忑不安的样子，一种奇异的快感涌上心头。

我让你做的市场分析报告，做好了吗？牛小马模仿着记忆中鲍总开会的语气。

李享成搓着手：领导，报告的模型已经基本完成了，我想再完善一下...

现在就要。牛小马打断他，声音像冰一样冷。

李享成的笑容僵在脸上：这...这...

李享成，牛小马慢慢站起来，双手撑在桌面上，你来公司十年了，现在也是一个部门的负责人，做事不用脑子吗？

李享成的额头开始冒汗。

经济形势这么不好，不抓紧做市场分析拿出整改战略，公司就处于被动状态。牛小马越说越流畅，这些日子积压的愤怒像开了闸的洪水，你们部门十几个人，我看你是最没用的那个，什么事都指望下面的人去做，我要你做什么？白养着你吗？

李享成的脸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个字。

还有，牛小马乘胜追击，作为部门负责人，降薪还不够。这个月开始，绩效全部停发，年底完成任务再补发。坐享其成是不行的——这名字取得真贴切。他冷笑一声，这份报告你亲自完成，今天下班前交给我。出去。

李享成几乎是踉跄着退出办公室的。牛小马坐回椅子上，双手不受控制地发抖。他刚才做了什么？他居然骂了李老六？还停了他的绩效？一种奇异的兴奋感席卷全身。原来权力是这样的感觉——你可以决定别人的去留，可以改变不公的规则，可以...帮助那些像曾经的自己一样的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牛小马像是上了发条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召见各部门负责人。他叫来财务部的王总，质问他为什么普通员工的报销要拖三个月而高管的当天就能批；他找来人事总监，询问为什么裁员只针对基层而管理层一个不动；他甚至叫来了IT部的人，要求查看公司监控，找出那些经常早退却照样拿全额奖金的中层领导。

每见一个人，他就多了解一分这个公司的运作方式，也多一分愤怒——原来那些压得他喘不过气的规则，那些看似不可撼动的制度，都是可以被改变的，只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愿意。

午饭时间，林秘书惊讶地发现鲍总居然要求吃员工食堂而不是常去的高级餐厅。牛小马端着餐盘，故意选了离市场部最近的座位。他能听到周围员工的小声议论：

听说了吗？鲍总今早把李老六骂得狗血淋头！

活该！那家伙就会欺负老实人。

奇怪，鲍总平时不是不管这些事吗？

谁知道呢，说不定要整顿了...

牛小马低头吃饭，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原来做一个好领导这么简单——你只需要看见那些被忽视的人，听见那些被压抑的声音。

下午，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让人把牛小马叫到了办公室。

当那个瘦削的、眼窝深陷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时，牛小马的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原来在别人眼中，自己是这样的疲惫不堪，这样的...可怜。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鲍总好。曾经的自己拘谨地坐下，双手不安地放在膝盖上，眼神飘忽不敢与他对视。

牛小马倒了杯茶推过去：听说你家里有两个孩子？多大了？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高层领导会问这个：一个七岁，一个五岁，都在上小学。

很辛苦吧？现在经济形势不好。牛小马努力控制着声音不要发抖。

还...还行。曾经的自己勉强笑了笑，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牛小马做了三十五年来最奇怪也最治愈的事——他以鲍总的身份，给曾经的自己做了职业规划。他告诉这个叫牛小马的员工，他的价值远超过他自己的想象；他承诺会改革公司的考核制度，让努力的人得到应有的回报；他甚至暗示不久后会有晋升机会...

谈话结束时，那个佝偻着背的男人挺直了腰板走出办公室，脚步轻快得像是年轻了十岁。牛小马望着那个背影，眼眶发热。

傍晚，牛小马婉拒了所有应酬，让司机直接送他回家。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开始展示它最迷人的一面。

他想起今早镜中看到的鲍总的脸，想起那些他随手签下就能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文件，想起曾经的自己走出办公室时挺直的背影...

权力不是用来压迫的，而是用来保护的；地位不是用来炫耀的，而是用来服务的。这个简单的道理，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懂？

回到别墅，牛小马没有开灯，独自坐在落地窗前，望着远处的城市灯火。一天之内，他经历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被压垮的底层和掌握话语权的高层。但奇怪的是，此刻他心里既没有对过去苦难的怨恨，也没有对新身份的欣喜若狂，只有一种平静的领悟：

这世界终究只有自己才能救赎自己。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生命都是不该被放弃的，因为未来可期...

就在这个念头清晰的瞬间，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牛小马感到自己被拉扯着坠入黑暗，耳边是呼啸的风声。

小马！小马！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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