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冲破最后的防线

　　牛小马的手机闹铃在凌晨五点准时响起。黑暗中，他条件反射般地伸手按掉，动作熟练得像是演练过千百次。窗外还是一片漆黑，2039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一些。他轻手轻脚地起床，生怕吵醒熟睡中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十八平米的卧室里挤着一张双人床和一张上下铺，空间局促得连转身都要小心翼翼。

他站在洗手间镜子前刷牙，水龙头开得很小，水流细得几乎成了一条线。镜中的男人眼窝深陷，眼下挂着两个青黑色的眼袋，额头上刻着几道与年龄不符的深深皱纹。三十五岁的人，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牛小马机械地刷着牙，思绪却飘到了上个月公司全员大会上。

由于全球经济持续低迷，集团决定全员降薪40%，下个月开始生效。领导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牛小马当时只觉得一阵眩晕。40%——这意味着他本就不高的工资将从一万二直接降到七千二。房贷六千，两个孩子上学三千，四个老人的赡养费两千，还有水电煤气、日常开销...数字在他脑海中疯狂跳动，无论如何加减，都逃不开那个刺眼的负数。

小马，你又在发什么呆？妻子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快去做早饭，孩子们六点半要起床了。

厨房里，牛小马从冰箱里取出昨晚准备好的玉米、红薯和四个鸡蛋。鸡蛋是特价时囤的，每个比平时便宜两毛钱。他将它们小心地放进蒸锅，生怕弄破一个。煤气灶的火苗调到最小，这样可以省点燃气费。他靠在厨房门框上，闭上眼睛，争取多休息几秒钟。

通勤的地铁像往常一样拥挤。牛小马被挤在车厢角落里，鼻尖几乎贴着前面人的后背。三小时的通勤，他早已习惯。手机里弹出几条新闻推送：《2039年全球经济危机持续恶化》《商业地产崩盘引发连锁反应》《AI取代人类工作岗位速度超预期》...他快速划掉这些消息，转而查看银行账户余额：395.58元，距离发薪日还有九天。

叮——电梯门打开，牛小马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向办公室。刚放下包，部门经理李总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牛小马，上周让你做的市场分析报告呢？

李总，我已经发您邮箱了，昨晚十一点发的。牛小马赶紧转身，脸上堆起职业性的微笑。

就那玩意儿也叫报告？数据不全，分析肤浅，连格式都是错的！李总的声音在整个办公区回荡，你是不是觉得公司降薪了，就可以随便糊弄工作了？

牛小马低着头，感觉全办公室的目光都刺在他背上。他想解释自己一个人现在做三个人的工作，想说自己每天只睡五个小时，想说家里两个孩子都病了...但最终，他只是轻声说：对不起李总，我马上修改。

午休时间，同事们三三两两出去吃饭。牛小马从包里拿出保温盒，里面是两个冷掉的玉米和一颗煮鸡蛋。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僵硬的肩膀。电脑屏幕上还开着十几份待处理的文件，他一边啃着玉米，一边用另一只手敲键盘。

小马，帮我把这份合同扫描一下。财务部的小张突然走过来，放下一叠文件。

好的，马上。牛小马放下吃到一半的玉米，擦了擦手。

还有，王总让你三点前去他办公室一趟，好像是关于下季度的预算问题。小张补充道。

牛小马点点头，看了眼时间——已经一点四十了，他原计划用午休时间完成的市场分析修改才做了一半。他加快了咀嚼的速度，玉米粒卡在喉咙里，噎得他直咳嗽。

下午三点零五分，牛小马匆匆赶到王总办公室，迟到了五分钟。

牛小马，你知道我时间多宝贵吗？王总头也不抬地说，预算表我看过了，完全不行。你知道现在经济形势多严峻吗？公司能养活你们这些闲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王总，我是按照去年

别跟我提去年！王总猛地拍桌，2039年了，还活在过去的思维里？难怪你三十五岁了还混成这样！

牛小马感到一阵眩晕，办公室的灯光突然变得刺眼。他看见王总的嘴在动，却听不清在说什么。耳边只有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和一种奇怪的嗡鸣。眼前浮现出昨晚做的那个梦——梦里他敢对领导大吼大叫，敢把路上撞他的人推倒，敢在菜市场质问缺斤少两的商贩...

牛小马！你听见我说话了吗？王总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我说你这个预算必须重做，今晚十二点前发我邮箱！

好的，王总。牛小马机械地回答。

回到工位，电脑屏幕上的数字开始扭曲变形。牛小马揉了揉眼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那些数字像是有了生命，在屏幕上跳来跳去。他打开抽屉想找眼药水，却看到了藏在最里面的抗抑郁药——医生开的，但他一直没敢吃，怕影响工作。

晚上九点，办公室里只剩下牛小马一个人。他盯着屏幕，眼睛干涩得像是撒了一把沙子。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妻子发来的消息：孩子们发烧了，你能早点回来吗？

牛小马看着未完成的预算表和堆积如山的其他工作，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了很久，最终回复：你们先睡，我尽快回去。十一点半，他终于点击了发送键。站起身时，一阵天旋地转，他不得不扶住桌子才没有摔倒。走廊的灯已经熄了一半，电梯下行时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随时会卡住。

地铁上，牛小马靠在角落里，闭上眼睛。他想起自己十二年前刚入职时的意气风发，想起农村老家的父母如何骄傲地向邻居炫耀儿子在大城市站稳了脚跟，想起妻子怀孕时他们如何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而现在，他只是一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行尸走肉。

回到家已经凌晨一点多。孩子们在床上咳嗽，妻子在沙发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体温计。牛小马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坐在马桶上无声地流泪。他不敢发出声音，怕吵醒家人。

第二天早晨，同样的闹铃，同样的黑暗，同样的疲惫。牛小马站在地铁里，感觉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好像随时会散架。办公室里，李总的声音再次响起：牛小马，你这个方案做得太差了！三天就交出这种东西？

牛小马抬起头，发现李总的嘴在动，但声音却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周围的同事都变成了模糊的影子，办公室的墙壁开始扭曲、旋转。

你是没长脑子，还是脑袋就是摆设？李总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刺耳，公司白养了你五年！有能力的人早走了，难怪你还在这里混！

牛小马感觉有温热的液体从鼻子流出来，他伸手一抹，是血。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疼。办公室里的物品开始漂浮起来——座机电话、笔记本电脑、马克杯、便签纸...它们围着他旋转，发出刺耳的笑声。

这样的世界你还要继续苟活吗？不如跟我走吧...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

牛小马笑了。他站起身，推开挡在面前的李总，径直走向窗户。在同事们惊恐的目光中，他推开窗户，踩上一片突然出现的云彩，轻盈地飞了出去。

外面的阳光真好，牛小马想。他张开双臂，感受着风从指间流过。下方是蚂蚁般大小的人群和车辆，远处是闪烁着金光的城市天际线。没有房贷，没有领导的责骂，没有永远做不完的工作...只有自由，纯粹的自由。

小马！小马！遥远的地方似乎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但那已经不重要了。他闭上眼睛，任由自己在这无边的蓝色中漂浮、坠落、飞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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