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六百年轮回:掌心的温度
书名:楠风思 分类:现言 作者:蜜蜂的国王陛下 更新时间:2025-04-11 11:52:41
孟婆的木勺在青陶碗里搅出细碎的涟漪,第1214次将汤罐推到我膝前时,罐口蒸腾的雾气正漫过我腰间半旧的玉佩。六百年了,这物件始终泛着温润的青光,像极了那年她坠楼时,衣袂拂过我眼前的最后一缕晨光。老槐树的影子在奈何桥上摇曳,将我的影子拉得老长,仿佛要把六百年的执念都刻进青石板里。
“小疯子,”孟婆突然笑出满脸褶皱,木勺敲着罐沿发出清响,“你瞧瞧桥那头新到的魂魄——穿月白水袖的姑娘,像不像你等的人?”她浑浊的眼睛映着忘川河的波光,语气里藏着几分调侃,却又带着不易察觉的心疼。
我斜倚在树干上,酒葫芦在指尖打转,酒液顺着木塞缝隙滴落,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湿痕:“您老眼神该找判官修修了,她眉心没长朱砂痣。”话虽这么说,指尖还是无意识摩挲着玉佩上浅刻的“楠”字,那里有六百年前她簪子划过的毛糙痕迹,每一道都深及玉髓,如同她刻在我心上的印记。
孟婆忽然收了笑,木勺顿在半空,汤罐里的汤水泛起一圈圈涟漪:“第三世了,你真当自己是铁打的?头一世你守在忘川河捞她魂魄,河水泡得你浑身发皱;第二世在轮回井畔被鬼差打断三根肋骨,疼得满地打滚——”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怕惊醒了什么沉睡的回忆,“你图个什么呢?”
“图个什么?”我仰头灌了口酒,辛辣的滋味混着心头的钝痛,在喉间化作一声叹息,“她跳城门楼子那日,血滴在我掌心,说‘阿砚,我疼’。后来我才知道,她是为了护我父亲的兵书,才被奸臣逼上绝路。”指尖划过掌心,仿佛还能触到那滴滚烫的血,“她说想看江南的梅,想看塞北的雪,可这六百年,我连她的魂魄都抓不住。”
孟婆不再言语,浑浊的眼睛望向奈何桥尽头。牛头马面的锁链声由远及近,铁环碰撞的声响里,穿月白水袖的姑娘被押解着走来。她脊背单薄,水袖上染着淡淡血渍,像开错了季节的梅。我腰间的玉佩突然发烫,青光大盛,拽着我踉跄前冲,酒葫芦“砰”地砸在地上,酒液蜿蜒成河,倒映着她眼尾那颗泪痣——和六百年前坠楼时,滴在我掌心的血痕,分毫不差。
“又来!”孟婆的惊呼混着汤罐倒地的脆响,我撞开阎罗殿朱漆大门时,正听见阎王拍惊堂木的怒喝:“柳白氏,自戕者当入枉死城,你可有异议?”殿内烛火摇曳,映得她脸色苍白如纸,眼尾泪痣却红得惊心。
我踉跄着扶住供桌,玉佩的青光映得殿内忽明忽暗:“把生死簿给我。”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阎王的惊堂木悬在半空,浓眉拧成秤钩:“风大人,阴司规矩——”
“规矩?”我扯出腰间令牌,六百年前她亲手系的穗子还在晃,穗子上的丝线早已褪色,却依然坚韧,“你忘了上回我掀了枉死城的屋顶,是为谁?”令牌上的“风”字图腾泛着微光,那是沈家军的印记,也是她用血泪为我守住的荣耀。
判官的汗珠子滴在生死簿黄宣上,指尖划过“白燕燕”三字时,我看见她耳后那点红痣——六百年前城楼风急,她坠下时耳坠勾住我衣扣,在鬓角留下的,正是这样的红痕。心跳忽然漏了半拍,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第一世梅林,她替我挡下刺客的剑,血溅在耳后;第二世城楼,她为护兵书坠楼,鬓角染血;今生,她眼尾泪痣,是轮回里不变的标记。
“前世呢?”我捏紧生死簿,抬头望向殿角的三生镜,镜面映出她前三世的残影:第一世穿梅林素裳,第二世着城楼嫁衣,今生穿月白水袖,每一世都在相同的位置留下血痕,“她第一世叫什么?”
阎王的喉咙发出滚动的声响:“风大人知道,阴司只能查今生——”
“那就开方便之门。”我转身盯住阶下女子,她眼中有疑惑翻涌,像极了那年在柳亭初遇时,她读我题在柱上的诗,眼尾微挑的模样,“你可曾梦见过梅林?梦见过有人在你耳边说‘此间山月可解忧’?”
她猛地抬头,眼尾泪痣在青光中灼灼发亮:“柳亭…那首诗,是你写的?”声音轻得像飘在云端,却让我胸口发紧——那是六百年前,我为她题在柳亭柱上的诗,后来被她用簪子刻进了骨髓。
殿外突然传来孟婆的叹息,混着忘川水的呜咽。地藏王菩萨的法相自金光中浮现,眉间白毫垂落,映得她耳后红痣愈发鲜明:“三生石上,红线未断。”菩萨声如梵钟,震得殿内烛火明灭,“风砚,你可知她前三世为何总记不得你?”
我怔住。风砚,六百年前的名字,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她的指尖终于落在我掌心,像六百年前那样轻轻蜷起,却带着今生的温度——不再是那年坠楼时的冰凉,而是带着人间烟火的暖。
“因为每一世,”菩萨目光扫过她耳后红痣,“她都要将前尘记忆,刻在最疼的地方。”金光中,我看见前三世的画面在她身上闪过:第一世中剑时的痛,第二世坠楼时的痛,今生自戕时的痛,每一道痛都化作印记,为的是让我在轮回中能认出她。
她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释然:“所以,耳后红痣是第一世的剑伤,眼尾泪痣是第二世的血痕,对么?”她指尖划过自己耳后,仿佛在触碰六百年的时光,“原来,每一次轮回,我都在等你。”
孟婆的木勺声忽然从殿外传来,混着幽幽的轻笑:“小疯子,这回可别再让她从你指缝里溜了。”我抬头望去,老槐树的影子映在殿门上,像极了六百年前柳亭的那棵老梅树,枝头仿佛还挂着未化的雪。
“跟我走。”我摊开掌心,玉佩的青光与她耳后红痣交相辉映,“这一世,我们去江南看梅,去塞北看雪,不再被轮回拆散。”
她轻轻点头,指尖与我相扣的瞬间,三生镜中浮现出柳亭的场景:六百年前,她倚着柱子,簪子在木头上刻下“楠”字,而我握着她的手,教她写“砚”。原来,我们的名字,早就在轮回中刻在了一起。
地藏王菩萨的法相渐渐隐去,殿内恢复寂静。阎王咳嗽一声,收起惊堂木:“风大人,阴司规矩虽严,却也难挡执念。”他望向女子,眼中竟有几分感慨,“她三世人魂,皆为护你而死,这份因果,连天道都斩不断。”
我扶着她走向殿外,孟婆正坐在老槐树下,汤罐在脚边冒着热气。她抬头望来,满脸褶皱里藏着笑意:“小疯子,这回记得带她喝碗甜汤,别总喝我的孟婆汤。”
月光漫过奈何桥,她忽然停步,望向忘川河:“你说,第一世的梅林,现在还开着么?”
我望着她眼尾泪痣,忽然想起六百年前的晨光:“开着。等我们到了人间,梅花开得正好。”
忘川河水潺潺,孟婆的木勺声渐远。我们的影子被月光拉长,在青石板上交织成一道永不分离的痕。六百年的轮回,三世人的执念,终究在这一刻,化作掌心相扣的温暖——原来,最深的情,是刻在骨血里的痛,是轮回中永不褪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