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登州城头观海潮

　　晨雾漫过丹崖山巅时，李琰的皂靴踏上了蓬莱水城的马面墙。咸腥的海风卷着冰碴子拍在脸上，他握紧雉堞间凝结的盐霜，终于看清这座困在时光琥珀里的要塞——十二里城墙如断齿的巨鳄匍匐海滨，万历年间铸造的镇海炮锈成了珊瑚礁的颜色。

少爷仔细脚下。小环抱着鎏金手炉碎步跟着，却在望见垛口外景象时倒吸冷气。三艘半沉的苍山船像搁浅的鲸骸斜插在暗礁间，破碎的日月旗缠绕着海藻，随潮水起落时竟似在跳招魂的傩舞。

李琰的指节在墙砖上叩出闷响。这声音不对——本该用三合土夯实的城墙，内里竟混杂着贝壳与砂砾。他忽然俯身捡起块崩落的墙砖，断面处赫然露出芦苇编织的筋络。

去年飓风毁了三里城墙。李崇远的铁靴声从箭楼传来，工部拨来的十万两修城银，倒养肥了济南府的绸缎商。总兵的战袍下摆沾着新鲜血渍，昨夜真武阁刺客的审讯显然有了结果。

海雾突然被朝阳撕开道裂口，李琰眯起眼睛。二十艘龟船正在威海卫外海游弋，帆索上悬挂的却不是朝鲜八道旗，而是靛蓝底子绣白莲的诡异幡旗。当浪涛将其中一艘推近礁石区时，他看清了船首像——青铜铸造的九头蛇缠绕着十字架。

是去年劫掠文登盐场的海寇。李崇远将千里镜递来，黄铜镜筒上残留着硝烟味，自称白莲净海尊者，专劫官船

镜片里的画面让李琰后颈汗毛倒竖。龟船侧舷开启的炮窗内，二十门佛郎机炮泛着幽蓝冷光，这种本应出现在崇祯末年的改良舰炮，此刻却装在明显超前时代的战船上。更诡异的是甲板水手——他们右腕都系着藕荷色丝绦，与那方锦帕同色。

潮声里忽然掺入金属摩擦的锐响。李琰猛然转身，望见水城东南角的振扬门正在缓缓开启，三十辆满载青砖的骡车鱼贯而出。领头把总腰间的鎏金令牌晃过朝阳，瞬间刺痛了他的眼——那是工部虞衡清吏司的通行符！

那些青砖...李琰的千里镜追向车队，在第三辆骡车拐弯时，篷布被海风掀起一角。露出的根本不是城砖，而是裹着油布的条状物，截面形状让他想起昨夜刺客身上的铜制部件。

李崇远突然按住他肩膀：看够了吗？总兵掌心传来的力道带着某种警示，甲叶缝隙间渗出淡淡的曼陀罗花香——这是锦衣卫诏狱特有的熏香。

回到总兵府时，日头已爬上文峰塔尖。李琰借口头痛屏退左右，却从袖中抖落出三样东西：龟船飘来的靛蓝布片、振扬门捡到的芦苇墙砖，还有半块沾着沥青的古怪矿石。

少爷，药熬好了。小环端着青瓷碗进来时，正撞见李琰用银簪挑开布片夹层。靛蓝染料下竟显出地图轮廓——蓬莱阁到刘公岛的海域被朱砂标出七个漩涡状记号，旁边用波斯文标注魔鬼的呼吸。

瓷碗突然脱手坠落，褐色的汤药在青砖地上蜿蜒成诡异图案。小环颤抖的手指指向矿石：这...这是军械局去年禁用的鬼头砂！遇火即爆，威海卫铸炮坊就是...

巨响骤然撕裂暮色。李琰扑到窗前时，望见振扬门方向腾起的蘑菇状烟云中，隐约有蒸汽机的活塞在火光中闪动。浓烟里传来骡马凄厉的嘶鸣，而海平面尽头，那支诡异的龟船舰队正在缓缓下沉。

备马！李崇远的吼声裹着铁甲声迫近。李琰却抓起案上的《坤舆格致》，将其中某页插图与手中地图重叠——七个标记点恰好连成黄道十二宫的蝎心阵。

当夜三更，李琰再次潜入真武阁。白天的爆炸现场飘来焦臭味，他在香案底部找到了第四道刻痕——这次是罗马数字Ⅶ，刻痕里嵌着靛蓝染料。真武大帝像手中的龟蛇突然松动，暗格里滑出的羊皮卷上，用拉丁文写着：当七座蒸汽熔炉点燃，龙王将睁开第三只眼。

海潮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李琰转身望向窗外，月光下的蓬莱阁仿佛正在缓缓转动，飞檐上蹲踞的嘲风兽全部面朝大海。他想起现代威海卫档案馆里那份残缺的密档：天启七年，登州卫观测到海底有青铜巨树破沙而出...

瓦片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李琰吹熄蜡烛的刹那，看见梁上倒垂下的人影腕间闪着藕荷色微光——这次不是丝绦，而是嵌着蒸汽活塞的铜制机关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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