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梦惊回崇祯年

　　硝烟在视网膜上凝固成破碎的波纹，李琰最后的记忆是叙利亚沙漠里那枚迫近的RPG火箭弹。灼热的气浪掀翻防弹车时，他分明听见自己颅骨撞击装甲板的脆响。可此刻缠绕在脖颈间的，却是冰凉的翡翠朝珠。

少爷醒了！

少女的惊呼裹着咸涩的海风撞进耳膜。李琰猛地睁开眼，十二扇螺钿屏风在晨光中流转着诡异的光晕，铜雀衔环的熏炉腾起袅袅青烟。他下意识摸向腰间战术匕首，却抓住了一方绣着并蒂莲的锦帕。

琰儿？

雕花木门轰然洞开，铁甲铿锵声震得窗棂簌簌作响。披挂山文甲的中年将领挟着海腥味闯入寝阁，左颊蜈蚣状的箭疤在晨光中狰狞蠕动。李琰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昨夜军事简报里见过的面孔，那份标注登莱总兵李崇远，崇祯五年卒于孔有德之乱的绝密档案。

可眼前人甲胄上的血锈正散发着新鲜铁腥。

总兵大人，少爷方才...梳双丫髻的丫鬟跪在门边，铜盆里的热水蒸腾着白雾。李崇远抬手止住她的话头，铁护腕擦过李琰额角时，他嗅到了硝石与鲸油混杂的气息。

记忆如潮水倒灌。这具身体的主人原是登州卫指挥使独子，月前因未婚妻被皇帝强纳为妃，纵马坠入文登山涧。此刻喉头翻涌的腥甜，是原主残留的执念在血脉里沸腾。

爹。这个字眼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李琰被自己稚嫩的声线惊住，更令他心惊的是李崇远瞬间泛红的眼眶——锦衣卫的密报里，这位铁血总兵在得知爱子痴傻后，曾生生捏碎过钦差的喉骨。

窗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李琰赤足踏上冰凉的青砖，雕花木窗外，威海卫的烽燧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十艘福船正在港口卸货，扛着麻包的苦力们像蝼蚁般蠕动，而更远处的海平面上，三艘悬挂日月旗的苍山船正缓缓下沉。

那是上月触礁的运粮船队。李崇远的声音裹着铁锈味，工部拨来的修船银两，全进了户部给事中的私囊。

铜镜突然映出一道寒光。李琰掀开枕边《论语》，半截断刃正静静躺在泛黄书页间。刃口的暗褐色血渍与锦帕上的泪痕重叠，记忆碎片里倏然闪过文登县衙后巷——少女将帕子塞入他掌心时，腕间银铃在梧桐叶影里碎成星光。

海风穿堂而过，将书案上的《练兵实纪》翻至火器篇。李琰按住猎猎作响的纸页，鸟铳射程二百步的墨字在晨光中晕染开来。镜中倒映的少年突然勾起唇角，痴愚之色如潮退去，露出暗礁般冷硬的轮廓。

小环，取我的朝服来。

丫鬟惊恐地抬头，却见少爷正摩挲着断刃的藕荷色丝绦。那眼神让她想起去年冬至，总兵大人审讯后金细作时擦拭绣春刀的模样。

胡闹！李崇远甲叶震响，你昏迷月余方醒

孩儿要去真武阁祭拜母亲。李琰截断话头，指尖划过《练兵实纪》上某处批注——那是原主痴傻前写下的佛郎机炮改良七要，字迹竟与自己八分相似。

前往真武阁的青石阶上，李琰刻意落后半步。晨雾中的登州卫所露出真容：城墙雉堞间新补的夯土颜色深浅不一，守军皮甲下的鸳鸯战袄早已褪成灰白。当他的皂靴踏过第三十四级石阶时，瞳孔骤然收缩——

三百步外的校场上，二十门虎蹲炮正对着标靶。而炮身铭文显示，这些万历年间铸造的火器，竟从未更换过膛线。

上月兵部查验军备，这些摆设倒是擦得锃亮。李崇远冷笑，镶铜护腕敲在真武阁的青铜香炉上，惊起一群寒鸦。

阁内供奉的真武大帝像前，李琰突然踉跄跪倒。当他的额头触及冰冷地砖，袖中断刃悄然滑出，在香案底部刻下三道浅痕——这是现代特种部队的应急密语，代表发现可疑痕迹。

檀香缭绕间，他嗅到了不该出现在崇祯五年的气味：精炼火油的刺鼻气息，混合着辽东老参的土腥味。抬眼时，真武像鎏金甲胄的裂缝中，隐约闪过黄铜部件的冷光。

少爷当心！

小环的尖叫与弩箭破空声同时炸响。李琰就势滚向供桌后方，三支三棱箭簇钉入他方才跪拜的位置。电光石火间，他瞥见梁上黑影手腕的刺青——绽放的白莲上缠绕着九头蛇。

护住琰儿！李崇远的怒吼震得瓦片簌簌，绣春刀出鞘的龙吟声中，那黑影竟如壁虎般游走梁柱之间。李琰蜷缩在香案下，指尖触到供桌底部的凹痕：这分明是标准化机床才能铣出的卯榫结构。

当第五支弩箭擦过李琰鬓角时，他忽然抓起香炉中的桃木令箭，用现代拼写法在灰烬里写下SEAL字样。几乎同时，梁上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刺客袖中滑落的铜制部件滚到李琰脚边——

那是个带有螺旋凹槽的黄铜管，管壁刻着拉丁字母Jesuit。

海风突然灌入大殿，吹散香灰中的密文。李琰将铜管藏入袖中时，听见李崇远绣春刀劈入木梁的闷响。刺客的尸体坠落在地，爆开的衣襟里飘出半张焦黄纸页，上面画着古怪的机械构造图。

是白莲教的妖人。李崇远收刀入鞘，铁靴碾过那张图纸，上月劫了漕粮船...

李琰的瞳孔却在剧烈收缩。图纸残片上分明画着蒸汽活塞的雏形，而标注的崇祯二年字样，比瓦特改良蒸汽机早了整整一百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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