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冬雪掩埋的故事·二

　　二人的争执声响起：

“老家伙，那家伙现在死了我咋办？”

“嗯？他死了！？真是不可思议...没想到这世上除了那几个天道还有人能杀他！”

“哼！你当年可是亲口跟我说的，跟你下山一百年再上山时便能杀他！可他现在已经死了，我要怎么报仇！？”

“你小子仇心太重，剑里横竖都是杀气，这样的剑法太过丑陋了，哪怕再过一千年你也杀不了他...”

“特地为了什么而去做的事，总是会充满关于‘这件事’的骚味！道！理应是丰富多彩的，而不是像你这样处处挑刺针对的！”

“更何况，那人武艺冠绝天下，一手‘破’道除却天道境强者无敌于天下，你这样拙劣的招数又如何能杀他！？在我看来啊，你的复仇还没结束呢...！”

背靠在树干上的听冬雪缓缓醒来，“切，烦人的话一句接着一句，搞不懂的事一件接着一件！我看啊，这世道早就该死了！”

抱怨完后他便从树上一跃而下，然后漫无目的地随便挑了个方向继续走去。

自他进入下界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这里与上界不同，这里空中流动的灵力很充沛，哪怕只是什么都不干，自身的实力都在稳定增长中，这是他在上界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上界一天约莫是下界一年，上界与下界接通的时间大概是七天，也就是听冬雪能在下界呆七年的时间，在这之前听冬雪必须找到一位合适的徒弟才行，这就是他本行的目的了

“哎...徒弟吗？那老家伙叫我收这个玩意干嘛？难道现在的我有资格教导他人吗？”

听冬雪郁闷地向前走着，下界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大！是因为这里作为一切的起源，饱含了许多的物种和功法的起点；小！是因为下界只容纳得下悟道境巅峰内的人，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对于他们来说都很弱小。

上界近千人的精锐侵下界，马上就有五百人直奔各处生灵的聚集地去抢夺。其实说来也怪，上界人与下界人的祖辈理应是一同的，上界人就是部分走出下界之人的后代！

但随着实力与身份的不断增长，自恃甚高的上界人反而不愿接受‘自己的祖辈是这样弱小的家伙们’，于是渐渐就对下界排斥了起来。

很显然，人都是这样，慕强的同时也嫌弃他人的弱小，如果下界的人都是些强大的家伙，想必那群人也会换上另一幅嘴脸吧？

听冬雪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土地，如此感慨道“真是又弱又可悲...”

在灰烬中间有一男子，从他散发出来的气息和服饰来看，应该是此地的强大原住民之一，但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他的家乡他的亲人他的荣誉，全部随着上界人的入侵，消散了...

半死不活的他向听冬雪投来求助的眼神，听冬雪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他想到了二十年前，有个家伙仿若灾祸般降临在自己家中，自己拥有的一切仿佛野草般被他轻易的斩开，自己那足有明道境实力的父亲以及暗藏在族中的大长老，竟是连他一剑都接不住！

他的剑如他本人一样，是看上一眼都会觉得绝望的东西。那天听冬雪的父亲也如眼前的男子一般，放下了平时高傲的姿态，露出了好像他这般祈求的表情......

听冬雪深吸一口气，四周温度骤降。燃烧着的断木，灰黑的残垣断壁齐齐结上白霜，原本流通在天地中的灵气纷纷化作白点落下。

就好像落雪一般......

听冬雪抽出背后的佩剑，一步一步地向着他走去。男人的眼中并没有畏惧，他为了他的‘家’拼尽了全力，现在的他理应以一种悲壮的方式死去。

一剑入喉，男人闭上了眼，悠悠间最后一口白气从他嘴里呼出，随后他便化作冰屑与这漫天的白雪融为了一起。

听冬雪生气地收起剑，脚步开始往人多的地方走去。他生气倒不是因为这些上界的人做事太过残忍，他也不是什么舍己为人的大好人。他只是在气自己，气自己还是二十年前的自己，手中的这份无力没有丝毫的改变！因此他想试试自己到底能改变什么......

一年后，中部大陆爆发了一场大战，高明尊的人不得不向其他的上界人求援，那株紫灵吞天藤在上界也是近乎绝迹的存在，其株多有妙用，引得不少药家出身的子弟前往围剿。但这次的下界人明显也是有备而来，他们召集了大陆上的所有强者进行反击，这临时拼凑出来的一百八十八人让上界人大感头疼......

果然，人被压久了就一定会殊死反抗！这次前去援助的人能活着回来多少，这就是未知数了...

听冬雪一边想着，一边向着北部疾驰，在他长久对下界灵力的解析中，北部的寒气较多，容易诞生出令他满意的弟子来。

听冬雪一路上感受着愈来愈寒的天地，但他却忽然在半路停了下来，他将视线投向下方大地，一位白衫男子被五人围在中间。男子的背后是一座颇具规模的繁华城池，城池的上方还有一位负伤老者，实力大抵是刚突破悟道境的样子...

“四外道果然就是四外道，每次都喜欢做些不同寻常的事情...”

“呦呦呦，上一代的你们无恶不作，现在反倒装起好人来了？”

面对五人的讽刺声，白衫男子站在半空中思考了一会，对着面前人开口道：“前面这位仁兄虽然主体修，但你补的太多反而成为了你身体的负担！招数空有外象而继力不足！虽然你对道的造诣无可挑剔，但因为身体配合不佳因此无法发挥出道的全部实力！”

随后他又指向另一人说道：“然后你呢是因为...”

白衫男子就这样像是长辈教导般指点了五人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他们一起上也打不过自己的惊人语句！就连天上看热闹的听冬雪都有些震撼。

这一年听冬雪大抵也在干着和留剑宇差不多的事情，见架拆架，见招拆招。得力于先前陈观长老的试探，这些上界的骄子们似乎并不愿意与冬雪多做纠缠。

但偶尔也有几人不识好歹，想试试听冬雪的硬实力！当然，上界并不允许仙门弟子间毫无意义的残杀。

但，这里可是下界！

于是这片天地凭空生出了数十具冰冷的身体，听冬雪也因此受到诸多原住民崇敬的眼神。但他本人似乎极其厌恶这种视线，他所作的只不过是为了平息心中二十年前的自己的怒火而已...

思绪重回战场中央

留剑宇的道毫无疑问是剑道，这在许多仙门弟子里都不是秘密，因为他也是备受关注的人之一。与听冬雪大抵相同，留剑宇握紧手中剑后，四周便寂静无声了，听冬雪仔细认真地观察留剑宇的动作。

所有的攻击都被他在分毫间躲了过去，仿佛所有招数都能攻击到他，又仿佛所有的招数都不能打中他。

“剑意感知吗？”

空中的听冬雪分析道：“将剑意如神经一般散发出去，能被剑意感测到身体就能提前作出反应。”

于是听冬雪悄悄施展开自己的‘三月白雪’，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竟也在他剑意感知的范围内！

留剑宇是无道剑体，这就意为着他一生下来就只能习剑，名为剑道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刻入了他的身体，所以他两岁摸剑三岁习剑，十八岁便是悟道！道无所阻，浑然天成！

“人剑合一吗？”听冬雪再次发出感叹。

在剑意感知的前提下，再配合起人剑合一，所有凡是能被剑所理解的东西都无法击中他！因为寻常修士在进攻中都会保留出一层‘意’互住周身，一是为了护住周身，二是抵抗他人道对自己产生的作用。

而他不这么做，他舍弃了所有防御，将剑意最大程度的调动起来充斥在四周当中，他甚至连灵力都没有动用！

因为是无道剑体，所以他不需要施展道也能处于道的应用当中，在他眼里所有的东西都泾渭分明，自己是剑、他们是剑、世界是剑！留剑宇的眼中俨然只有剑的存在！

所以他们的招数一开始就被留剑宇理解了，而被他所理解的招数是无法伤害到他的！这便是留剑宇的神通‘天地一剑’！同一片天地下只允许一把剑的出现，而那把剑就是他自己！

听冬雪释然，眼中的热情高涨了起来，他二人都是不被理解的存在，他们超脱于常理之外，只以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这个世界！

所以他们强大，他们自由，他们为了有一天能登顶于自己眼中的世界。所以他们才是不被形式所拘束的真真正正的‘悟道者’！

下方的战斗也逐渐进入尾声，不论五人怎么换防身位进攻，还是会被他以诡异的方式切入出来，所有招数都会在贴近他的一刹那被他躲过去！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五人的脸色便从不屑到写满了畏惧。

白衫少年至始至终淡雅笑着，他一刻都没有对他们展露出敌意，因为他没有对‘剑’展露敌意的必要，他闲庭信步渡于五人之间，或一剑划破领域，或一剑破开固防，又或是一剑由始至终地将其放于他人的脖颈旁...

五人放弃了抵抗，脸上挂起陪笑的脸色。留剑宇仍不介意，细心指点出他们的不足之处，几人脸色瞬间羞愧，通红着脸接受留剑宇的批评，不多时便痛哭流涕，齐齐喊着留真人。

留剑宇随后放走了五人，五人回拳礼鞠躬致谢，留剑宇尴尬笑笑也就任由他们走了，他转身回头又去替那名老者查看伤势。这一幕看得听冬雪匪夷所思，他并不理解为何要放走自己的敌人。

于是就在留剑宇跟下界老者攀谈间，听冬雪悄悄地降落下来等待他处理完事情。其实留剑宇早在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他，但发现他没有恶意后就置之不管了。

“喂，你还要废话多久？他只是一个下界人而已...”听冬雪持剑叫道。

“天与天、地与地、人与人。这三者间从一开始便没有界限，觉得所谓逾矩的，从一开始就只有天地养育的人而已...”留剑宇头也不回道。

“那你为何不从一开始就阻止人去改变天地？在这对他们施舍多余的同情心，你以为就能改变人长久的变心吗？”

“我知道，所以我也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留剑宇终于转过身来，二人针锋相对，听冬雪开口道：“你怎么不像刚才一样指点我两句呢？”

“让你见笑了，要指点你我恐怕还不够格。至少，今天的我指点不了你...”留剑宇没有咄咄逼人的语气，他更像是在陈述一件正常的事情。

“哦？是吗？何出此言？”

听冬雪盯着他淡然一笑，瞬间抽剑弓身化作白点袭进留剑宇身前。但这一次不同，留剑宇将剑技接连并成剑法向前挡去。

他先是一划然后忽地改变剑势斜上刺来！留剑宇看似缓慢的一剑却精准地落在了听冬雪要害的位置，仿佛提前看穿了般拦下了听冬雪的攻击。

留剑宇脸色终于不再轻松，变得严肃认真了起来，双方眼睛里传出的视线炽热又犀利。听冬雪嘴角微微上扬，在天莲派里所有的人都在他手里撑不了三十回合，无一不是战至一半就被霸道的白气侵入体内，行动受阻后惨败于自己剑下，哪怕多他一境的长老以同等实力跟他对打也是如此！

听冬雪早些时候便听说过四外道出了位剑道天才的事情，因此常年无败的他总是期待着能与其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

因为他总以那个无敌于世间的男人为目标，导致自己成长中不知不觉也对胜利充满了渴望！但强大的同时，他心里又期望有一个能够与自己一较高下的存在！

很显然听冬雪今天遇见了...

“三月白雨！”

四周白雪纷飞，却被一剑贯通其中！雪不粘剑，剑不破雪。听冬雪的雪是连道都能冻结的存在！

但此刻，所有不以剑的形式产生的道，又会被留剑宇的剑无情地镇压下去！于是在道都通通失去作用的前提下，二人只能以精湛的剑招比较胜负。

四周白雪纷飞，给此地盖上了一层白霜，但留剑宇的身上却没有沾染白雪，只是在他眼中，剑的世界里却凭空多出了纷飞的白雪而已，那些白雪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危险感。

于是乎，二人对冲出去，振振喊道：

“真段七连剑！”

“雪纷莲！”

绚烂的白雪莲在战场中间爆开，二人齐齐倒撤出去。听冬雪无伤，肩头却是一条黑线，随后左袖便如雪般脱落下来。留剑宇虽然也是无伤，但却被划开了束冠。

留剑宇束冠脱落，原本的长发变成了贴着脸的干爽短发。但尽管如此，留剑宇眉宇间给人的气息依旧不曾改变，他是剑！是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剑！

听冬雪质问道：“你很不错，但你为何出言不能指教我？”

留剑宇用最认真的语气，说出了最怂的话：“因为现在的我打不过你...”

“现在的你？那以后的你就可以吗？”听冬雪迟疑了一下，又追问道：“那又为何？”

“我不知道，但今日遇见了，便是打不过你...”

“至少我的剑，是这么说的。”留剑宇态度坚定。

“你的...剑？”

听冬雪一头雾水，仅仅是因为遇见了自己就赢不了自己，这种理由也能算理由吗？但看向他那副认真的样子也不像是在说谎。

“罢了，那么今日就算是我赢了...”

“嗯...”留剑宇坦然接受。

“总感觉你这人怪怪的，你不会生气吗？”

“生气？为何？”

听冬雪看着他这副疑惑的样子，才发现自己这几日的胜负欲太强了，若是再这样继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陷入魔怔。比试就是比试，输赢的结果早应该在开始前就该接受了。

察觉到自身异态的听冬雪迅速调整了下气息，留剑宇见事情告一段落也将剑收了起来。

平复了心中起伏的听冬雪，心事重重地开口询问道：“你为何会想放过刚才的几人？以你的实力有办法将他们全部留下吧！”

“刚才？”

“哦！原来是这样吗...？”留剑宇思考了一会开口继续道“因为我的剑不会杀人...”

“不会？是不想还是不能？”

“你误会了，只是单纯的不会...”

“不论何种理由？哪怕别人要杀你？”听冬雪大感震惊。

“杀死我的剑，才能杀死我。既然我的剑死了，我又为何要活着？”

“哎，看来你也是那种不折不扣的呆子...”

“其实你关心的并非是那几人性命，而是为什么我会作出‘放走’他们的动作对吧？”

被一语戳中要害，听冬雪很想否认，但又期待他能给出合理的意见，于是在挣扎中按着性子允许了留剑宇接下来要说的话。

留剑宇又恢复了那张浅笑着的脸，对着听冬雪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吗？原来是...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