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晚自习

　　某天的晚自习，教室里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鲁洋正对着数学试卷上的最后一道几何题发呆，铅笔在辅助线上画了又擦，纸面已经磨得发毛。突然，灯管闪烁两下，“啪“地熄灭了。

整个教室陷入黑暗，女生们发出细小的惊呼。窗外月光被乌云遮住，只有远处教学楼的应急灯泛着诡异的绿色。

“安静！“班主任陈老师的声音从讲台传来，“可能是电路故障，我去看看。班长维持秩序。“

鲁洋听见椅子挪动的声音，接着是陈老师的高跟鞋渐渐远去。黑暗中，各种窃窃私语像气泡般浮起来。他感觉右臂突然传来温度——林小雨不知何时靠了过来，洗发水的茉莉香混着一丝汗味，在闷热的教室里格外清晰。

“你怕黑吗？“林小雨的声音近得能感受到呼吸。

鲁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教室门又被推开。一道手电筒的光柱扫过每个人的脸。

“变电站跳闸了，维修要两小时。“陈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今天提前放...“

“老师！“林小雨突然举手，“我们能不能点蜡烛继续自习？下周就要期中考试了。“

鲁洋惊讶地转头，虽然黑暗中只能看到同桌模糊的轮廓。林小雨从来不是那种热衷学习的类型，她更愿意把时间花在收集树叶或者读科普书上。

手电筒的光照在林小雨脸上，她眯起眼睛：“我带了蜡烛，本来是想做溶蜡标本的...“

教室里响起几声轻笑。陈老师似乎考虑了片刻：“好吧，班长去教务处拿些蜡烛来。不过这么暗看书对眼睛不好...“她顿了顿，“我们来讲故事怎么样？每个人上来讲一个，就当口语训练。“

同学们骚动起来。鲁洋感觉胃部缩成一团——他最怕当众讲话，上次语文课朗读时紧张得咬到舌头，被笑了整整一周。

班长很快抱回一捆蜡烛。微弱的火光次第亮起，在课桌上投下摇曳的影子。鲁洋借着烛光偷看林小雨的侧脸，发现她正咬着下唇，眼睛亮得出奇。

“从第一组开始吧。“陈老师把主蜡烛放在讲台上，“不用紧张，就当聊天。“

第一个上去的是班长刘强。烛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个摇晃的巨人。他讲了去年夏令营遇熊的惊险经历，讲到关键处突然拍桌，把前排女生吓得尖叫。鲁洋注意到林小雨根本没在听，她正用蜡油在课桌上粘银杏叶，烛光给她的睫毛镀了层金边。

轮到第三组时，鲁洋已经构思了七八个故事腹稿，又一一否决。童年抓田鸡掉进泥沟的经历太蠢，爷爷讲的鬼故事又太老套。他无意识地撕着橡皮屑，在桌面上堆出个小山。

“林小雨。“陈老师突然点名。

鲁洋的手顿住了。林小雨轻轻“啊“了一声，起身时马尾辫扫过鲁洋的脸颊，带着阳光晒过的棉布味道。她走路的样子很特别，像踩着某种看不见的舞步。

“我要讲的是'银杏仙子'的故事。“林小雨的声音比平时低沉，“我妈妈告诉我的。“

烛光在她脸上跳动，鼻梁上的雀斑时隐时现。她讲的是古代一位女子为救村民变成银杏树的神话，语调轻柔得像在哄孩子入睡。鲁洋听得入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已经前倾到快要离开座位。

“...所以每到秋天，银杏叶会变成金色，那是仙子在想念人间的太阳。“林小雨结束时，教室里安静了几秒，接着响起罕见的掌声。

她往回走时，经过鲁洋身边突然停下：“老师，鲁洋说他也有故事要讲。“

鲁洋的血液瞬间凝固。他瞪大眼睛看向林小雨，后者正对他眨眼睛，烛光在她瞳孔里跳动。全班目光像聚光灯般打过来，他的校服后背立刻被汗水浸透。

“我...“鲁洋站起来时膝盖撞到桌腿，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些，“我讲个...抓萤火虫的事。“

走向讲台的那几步像走在棉花上。烛台在讲桌上投下一圈光晕，鲁洋盯着那跳动的火焰，突然想起六岁那年夏天的夜晚。

“那时候我家还在老房子，后院有片芦苇荡...“他的声音开始发抖，手指无意识地拧着衣角，“七月的晚上，芦苇丛里会飞出很多萤火虫，像...像星星掉下来了。“

教室里安静得出奇。鲁洋瞥见林小雨双手托腮望着他，烛光在她眼睛里映出两个小小的光点。这个画面莫名给了他勇气。

“我用奶奶的纱窗做了个网兜，蹲在芦苇丛里等。蚊子咬得满腿包，但我不敢动，怕惊动它们。“鲁洋的手渐渐不再发抖，“后来有只萤火虫落在我手背上，没被网兜罩住，就那么亮着...我发现它的光不是单纯的黄，而是一闪一闪带着点绿色...“

他描述起那个奇妙的瞬间：六岁的他屏住呼吸，看着手背上闪烁的小生命，第一次感受到自然界的神奇。语言像解开了某个结，突然流畅起来。当他讲到最终放走所有萤火虫时，甚至模仿起了它们飞舞的轨迹。

“...后来老房子拆迁了，芦苇荡填平建了超市。但每次看到'萤火虫'三个字，我总会想起那个晚上，还有手背上那点凉凉的光。“鲁洋结束时，教室里静得能听见蜡烛燃烧的噼啪声。

接着，掌声像暴风雨般响起。陈老师惊讶的表情在烛光中格外清晰：“鲁洋，没想到你讲故事这么生动。“几个平时不怎么搭理他的男生甚至吹起了口哨。

鲁洋晕乎乎地回到座位，发现课桌上多了片银杏叶，叶柄上用红丝带系着张小纸条。他趁人不注意展开，上面写着：“你讲得真好，像篇散文诗。——小雨“字迹有些歪斜，可能是在黑暗中写的。

后半节课，鲁洋的心思早已不在故事上。他把纸条夹在字典里，又怕压坏，转而放进铅笔盒最里层。林小雨似乎也心不在焉，一直在折纸青蛙，直到陈老师点名才慌忙把手工藏进抽屉。

放学铃响时，电还没来。同学们借着烛光收拾书包，影子在墙上交织成奇怪的形状。鲁洋慢吞吞地往包里塞书，突然感觉有人碰了碰他的手肘。

“那个...“林小雨的声音淹没在嘈杂中，她索性凑到鲁洋耳边，“下个月校刊征文，你应该把今晚的故事写出来。“

她呼出的热气让鲁洋耳根发烫。还没等他回答，林小雨已经背上书包走向门口，马尾辫在烛光中划出一道弧线。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回头，举起手做了个萤火虫飞舞的动作。

鲁洋呆立在原地，直到班长吹灭最后一根蜡烛。回家的路上，月光终于突破云层，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出书包里的纸条又读了一遍，然后把银杏叶放进衬衣口袋，紧贴着心脏的位置。

那晚鲁洋做了个梦。梦里他和林小雨站在芦苇荡中，无数萤火虫环绕着他们飞舞。每只萤火虫的光都是独特的，有的金黄，有的青绿，还有的像林小雨眼睛里的烛光，温暖而跳跃。

第二天早自习，鲁洋特意提前到校，在林小雨课桌里放了本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给讲银杏故事的仙子“。他犹豫了很久，最终没敢署名，只是画了只小小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