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尽流浪（二）

　　“一个人喝酒？”女孩问。

我点了点头。

“女朋友呢？”

“她很忙。”

“忙得没时间陪男朋友？”

“她需要陪别人。”

“需要陪别人？”女孩喃喃道，然后其嘴角微微扬起，“幽默，真是幽默。那你现在不是很难受？”

“这倒没有，是我自己的问题。”

“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抿了抿嘴，没有说话。Miles Davis的《Drad Dog》缓缓响起。

“其实我和你一样，”女孩举起杯子又喝了一口，“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对了，你是学校的学生？”她问。

“嗯。”

“我也是。”

“你也是？”我瞥了她身上的低胸吊带和A字超短裙。

“不像吗？”

“像。”

“心里该不会以为我是哪来的招客小姐吧？”

“这倒没有。”

“真话假话？”

“真话。”

“看来你还是很有内涵的嘛。”女孩舔了舔嘴唇，“我们不能被表面的东西轻易迷惑了的，是吧？那太肤浅了。”

我点了点头。

“不过你要那么想也没有办法。穿成这样，又独自一人跑到酒吧，并主动坐在一个男的旁边，想来不被误会也是怪事。不过呢，我真的是学校的学生，经管学院大三的。学校里各种地点我可都是去过的。什么月牙湖、兰靑亭、百步梯、数字广场、观景平台、银杏小道等等，那些地方可都是留下过我的脚印的。我呢，只不过是喜欢这些漂亮的衣服，然后胆子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女孩稍微大一些而已。所以啊，你可千万不要把我和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混为一谈的，否则啊，我可是会很伤心的。”

“你是经管学院的？”

“是呀。”

“什么专业？”

“得得得，看来还是不信我是学生嘛？”

“这倒没有。”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只是好奇而已，随口一问。”

“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是哪个学院的了？”女孩吐了一口白烟。

“文学院的。”我说。

“文学院的呀，那么你的文采应该很好的哟。”

“这是一个误会。”

“误会？什么误会？”

“文学院的不见得文采就好，事实上，文采有可能相当糟糕。”

“谦虚了吧？”

“这不是谦虚的问题。”

“那你说是什么问题？”

沉吟片刻我说，“几乎每个听说我是文学院学生的人，第一句都是‘你肯定很有文采’或者‘你文笔肯定很好’之类的话。在他们的眼里，仿佛文学院的学生每天上课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读诗歌看小说或者直接写文学作品。”

“难道不是？”

“怎么可能。”我苦了苦脸，“我们课上看得最多的书既不是诗歌，也不是散文，更不是小说，而是什么语言学概述、中国古代文学发展史、中国现代文学概述等等这些东西。优美的文字、动人心魄的情节、感人肺腑的故事等等，全都没有。有的只是概念呀、分类呀、作用呀，还有意义什么的，全是这一套东西。写倒是写过一些东西，不过跟文学没有任何关系。全是‘论‘正始诗风’与‘建安风骨’的关系’、‘李商隐诗歌朦胧多义性’、‘语言环境下句式选择的制约作用’等等，这些东西。当然不是说这些分析性的论文不能写，对于不少醉心于文学研究的人来说，这是课题，那都是相当不错的切入点。只不过这些内容，与个人文学修养几乎没有什么关系。即使学得再多，文采也好不到哪里去的。”

“哦，原来是这样呀。”

“是呀。事情就是这样的。高考填志愿的时候，看到汉语言文学专业，我和许多人一样，都以为进校后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阅读文学作品，然后练习写作，所以，没有任何犹豫就报了名。结果一看到课表，这才发现事情与自己预想的好像不同。准确来说不是不同，而是大相径庭。或许就像汪曾祺在《人间草木》里，借用西南联大中文系系主任罗常培先生的一句话一样，‘大学是不培养作家的。’”

“看样子，你对自己所学的专业很不满意嘛？”女孩问。

“不能被表面的东西迷惑了。”我说。

“嘿，现学现用。可以嘛。”

我将盛小鱼的碟子推到女孩面前，“这家店的鱼味道不错，尝尝。”

女孩摆了摆手，“不用。”

“南瓜饼也不错的。而且还是送的。”

“送的？”

“嗯。五张桌子各剩下一块，村叔合在一起送给了我。”

“幽默。”

“不是幽默。是事实。”

蓦然地，我注意到女孩的左手手腕处有一道长长的疤痕。那疤痕从手腕的一边蔓延到另一边，而且很深，极具致命性。远远看去，仿若一条粗壮的蚯蚓趴在其手腕上一般。疤痕呈些许灰白，显然在很久之前就形成了。

女孩发现了我的注视，其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而且似乎还有几缕慌张。然后，她将左手快速一翻，隐藏起了疤痕。“抽烟不？”她问。

“谢谢。不用。”

“好男孩。”

“只是不喜欢而已。”

吸了一口烟，女孩不再说话。

“你贵姓？”吃了一块南瓜饼后，我问。

“想知道我的名字？”女孩瞥了瞥我。

“就是问问。”

“也就是不想知道啰。”

“呃……”

“跟你开个玩笑啦。”她用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不过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吴城。”我说。

“吴城的吴，吴城的城？”

“口天吴，长城的城。”

“诶，就不能笑笑吗，一点面子都不给。”

“你呢？”

“你猜呀。”

“我猜？”

“是呀。猜对了我就告诉你。”

“猜对了你告我？”

“是呀。”女孩摸了摸下巴，“其实啊，名字什么的根本不重要。我们来聊点别的更有意思的话题吧。”

“什么话题？”

“你觉得我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我漂亮吗？”

“嗯。”

“嗯是什么意思？”

“漂亮。”我说。

“那我性感不？”

“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

“性感。”

“真的？”

“真的。”

“不觉得胸太小了吗？”

我差点将喝进嘴里的酒吐出来，好在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