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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雪狐(七)

书名:林山宴 分类:玄幻 作者:吉风可 更新时间:2025-05-16 11:05: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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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天鸣化作雪狐的躯体伏在小枝身侧,舌尖触到少女脸颊的血珠时,尝到了混着桂花糖残渣的苦——那是小枝藏在袖口,准备留给小银的最后甜头。

她舔过少女紧闭的眼睫,体温正从她单薄的衣襟下迅速流失。

火场横梁轰然断裂,火星溅在她银白的毛簇上,王天鸣猛地甩头冲向角门。

吴县令的钢刀正劈向要逃走的晓昂,少女鬓间的银铃已被扯落。

雪狐的瞳孔骤然缩成金线,王天鸣在吴县令手腕落下的瞬间腾空跃起,前爪扒住对方肘弯,利齿狠狠咬向他拿刀的手指——

与杜春娘发疯时折断的那根一模一样。

原来,杜春娘的前世便是吴县令。

腥臭的血味涌进口腔,她听见晓昂的哭号声,总算得了机会,头也不回地往着林中深处而去。

雪狐也跟着一起,消失在火海之中。

天鸣一路跟着晓昂在林中逃窜,曲曲折折间,总算甩开了身后要抓人的护院们,最后,她看着晓昂倒在一户猎户门前奄奄一息,用尽了力气。

雪狐蹲下身,打量晓昂憔悴不安的面容,尽管厌恶她的为人,但她却是小枝救下的。

唉。

还是不能见死不救。

天鸣发出一声低沉地哼叫,舔舔晓昂昏沉的面容,最终还是举着爪子,挠开了猎户的门。

......

九重楼的火光在那夜烧红了半个夜空,王天鸣看着猎户将晓昂晕倒的身体搬进茅屋,才悄悄离开。

她站在山头,看琉璃瓦在火中崩裂如星子坠落。

那夜夜莺歌燕舞的地方,终成乌有。

雪落在她银白的毛簇上,化作一声混着叹息的呜咽——百年前的富尔镇在火中扭曲成焦黑的剪影。

----

当晨光穿透窗纸时,王天鸣才从梦中缓缓醒来,眼角泪痕未干,低头一看,怀中的幼狐正发出细弱的鼾声。

她推开房门,只见文照守在门口睡着了,她替他掖好滑落的披风。

而后一个人找来马车,去了林中猎户家,那猎户在林中深处,如今沧海桑田,百年已逝,只剩下破败的房屋,早已了无人烟。

推门而入时,霉味扑面,毫无生气。

王天鸣察觉不到任何人迹。

便踩着腐叶顺着小路出山,忽然看到山坳里的一片坟地中,竟有一位青衣少年,在对着墓地发呆。

凑近一看,一眼瞧见最中央的墓碑刻着“晓氏之墓”,其余几座碑文上,刻着模糊不清,历经多年风吹日晒的模糊字迹,却依稀可辨:

“庆云年,九重楼,二层杏儿,湖州人”

“五层莺歌,被客虐杀”……

“正月十六,五层莺歌,被客虐杀,弃尸冰河”

“末年霜降,九层又棠、婢女小枝,死于焚楼。”

……

最末,是一行小字:“晓昂绝笔,愧对诸姊,留名待昭雪。”

她从不是个好人,但那场大火似乎也灼烧了她的良心,让她在偷生后为九重楼里惨死的姑娘们做了唯一一件好事。

那些曾在县志里被抹去的名字,此刻正借着新立的墓碑,在百年后的晨光里,重新长出带血的根须!

王天鸣心中有些激动。

她不是第一次来山中,是以此刻分外笃定,这些墓碑是过去没有的!

百年前的梦境,竟然当真改变了百年前被淹没的轨迹!

身侧的少年似乎在偷偷抹眼泪。

天鸣歪头看向他,发现他瘦瘦小小,还拄着拐杖,托着不便的腿脚转身的模样,与小枝被恶犬咬伤无法行走的模样极像!

发觉天鸣在看他,少年慌忙擦擦脸,转身时拐杖打滑,整个人踉跄着撞向刻着“小枝”的墓碑。

“小心!”王天鸣伸手扶住他,触到他单薄的肩骨,这才看清少年清俊的容貌。

面容带着病气,却比姑娘还要秀气。

这少年虽腿脚不便,但穿的极好,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多谢姑娘。”少年站稳后恭恭敬敬作揖,“在下吴志,是吴记酒坊家的远房亲戚。”

北风掠过坟地,二人一路出了山,天鸣惊讶这样的腿脚,竟然没乘马车来,便邀他一路回去。

马车颠簸,窗边帘布随风扬起,光线照着吴志腼腆的笑脸:“我是吴恒的远房表弟,来这里小住几日。”

原来不是关东人,怪不得身上没有北方人的豪爽气。

吴志的声音里带着点自嘲,“其实我认得姑娘,你昨日来过吴宅,可表哥说我病怏怏的像个丫头,嫌我丢人,便没要我出来见客。”

王天鸣点点头,旋即问:“你腿脚不便,为何不乘车来山里?”

吴志低头,垂眸不语,半晌低声后道:“我不想要家里知道我来山中了。”

天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觉得不便再问。

车内静了片刻,吴志忽然道:“听说姑娘是占梦房的人。”

“正是。”

“.......那梦中人若是真的存在,该如何解?”

王天鸣对上吴志晶亮的眼眸,忽然想起吴志对着小枝墓碑抹泪的模样,眉头一挑:“吴公子信梦?”

他微微点头。

“不如细细说来?”

他神色立即郑重,理了理压抑多年的思绪道:“自我幼时起,每到雪天就会梦见火。梦里的我趴在楼梯上,看着面前的姑娘们一个个跑向火海,哀嚎满天……”

他并未注意到身边天鸣动容的神色和眼里顿时闪出的泪光。

自顾自继续说着:“那种绝望哪怕是醒来后,都会感到窒息。好难过,好不甘,可我与人说起,却无人信我,这些年,也曾几次托人寻觅,但......一无所获。”

你当然一无所获。

历经百年,更别说吴明修当年有意掩盖九重楼的存在,让那地方连遗址都没了。

天鸣叹息一声,并未急着回应。

送回吴志,临别前邀请他晚些时候来占梦房一聚,并叮嘱他多带两坛子吴记酒坊的好酒。

梦事一解,她顿感轻松,酒瘾便来了。

“您没忘记朱县令还病着呢吧?”文照一边打扫,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醒。

天鸣眼皮没抬,扒拉着从樟木箱底翻出靛青封皮的信札,面上有些洋洋得意:“约他来,可不就是为朱蓝山。现在能深入吴家为我们所用的,也只有吴志。”

文照迷茫地点点头,还是一头雾水,“这箱子封着好多年了,有什好看的?”

待凑近天鸣后,看着她打开一封封陈旧的书信,只见又棠的字迹浮在纸页上:“太卜署的天鸣姑娘,见字如晤,富尔镇吴县令吴明修丧尽天良,贩卖幼女供人玩乐……”

“天.....鸣?”

文照看着信件上的字迹一惊,又打量自己身旁的王梦官:“您什么时候去京城的太卜署了?梦里?”

“别多嘴。”

文照立即噤声,又看着她将信件一封封整理好,仔细锁进小匣子:“我一定会让这些重见天日。”

“可吴明修已经化为白骨了。”

“那便挫骨扬灰。”天鸣眼神坚毅:“恶有恶报,天经地义。”

文照一愣,而后也跟着坚定点头。

傍晚时分,吴志如约而来,被文照引入茶亭,与天鸣一同望雪饮酒。

炭炉在脚边滋啦啦作响。

“吴公子可知,你表哥送去县衙的酒坛封口,”王天鸣忽然开口,“和你梦中姑娘们喝的‘醉红颜’,封泥纹路分毫不差,都是出自吴家。”

“是吗,我倒没在意这些。”

酒过三巡,吴志眼神迷茫,突然盯着茶亭的烛火呢喃:“姑娘你看,这光...好像楼梯间的火把......这酒,我好像也早已喝过。“

他的眼神逐渐涣散。

很快咣当一声,趴在桌案上醉倒了。

文照在一边,打了个哈欠,不情不愿地将他抗到厢房。

少年便蜷在占梦房的竹榻上,一夜无梦。

待次日返回吴宅时,吴恒却将他拉到一旁训斥,质问为何要留宿占梦房。

“不过是醉酒误事,表哥也要苛责?“吴志眼底掠过一丝不悦。

“占梦房向来招引邪祟,那王梦官言行更是疯癫难测。我这般说教,还不是为你周全?“

可也唯有王天鸣,始终相信那纠缠他十数年的梦境藏着玄机。

吴志未多言,只敷衍地点了点头,转身回房。

这日午后,地牢忽然传来杜春娘的死讯。

王天鸣闻言心头一惊,即刻携文照前往吊唁。

只见杜掌柜捧着女儿冰冷的手恸哭不止,任谁劝慰都难以止泪。

天鸣站在廊柱阴影里,目光掠过杜家正厅对面的偏院——墙根处凝着片灰白痕迹,文照嗅了嗅,低声道:“是吴记酒坊的气味。“

那是酒液结冰、蒸发后,在青砖上结成的青白残渍。

正门处,吴志代表吴家前来致祭,以表哥事务缠身为由,说了些代为吊唁的应酬话。

“春娘上月还说要让我颐养天年......“杜掌柜抬眼望他,喉间哽咽,“那日你表哥送酒时,究竟说了什么?竟惹得春娘摔了酒坛......“

吴志一怔,摇头称不知。

因杜春娘发疯之事早已传得满城风雨,是以今日前来吊唁者寥寥。

王天鸣听了一会不再理会那些闲话,蹲下身,指尖轻轻划过砖面的灰白印记:“自春娘发疯至今已逾旬月,为何这酒渍痕迹始终未消?“

文照同样疑惑。

蓦地,王天鸣豁然起身,大步朝着府衙方向匆匆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