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切月与老金4

　　所有人见到伊恩出来，全都不自觉地将一手搭上另一手，这是大多数四指成员们认真迎敌时的本能姿势──他们手上都戴着戒指。

包括刚才那老人及其手下在内，此时整片辽阔顶楼区域，聚集了超过一百名的四指成员。

“这⋯⋯这里是⋯⋯”张意从伊恩的眼角余光里，瞥见身旁大楼围墙外远处市街样貌与汉江并不相同，是只有在旅游频道或电影里才见得到、有些眼熟却又不认得的景点建筑。

“英国，伦敦。”伊恩这么说。

“伦敦⋯⋯”张意隐约想起摩魔火曾说过，当年四指对灵能者协会发动了一场全面战争，全世界的协会各大据点都受到波及，而灵能者协会总部所在的城市伦敦，自然是那场激战的中心。

站在最高处的几个人，像是这批四指联合部队的领头人物，他们低着头，像是在数落刚刚撤上顶楼的那老人。

同时，几名四指成员揪着几条锁链，从后方牵出一个人。

即便这是许多年前的记忆梦境，张意依旧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自当时的伊恩身体里炸开，那像是巨大的愤怒和哀恸揉和而成的强烈痛苦。

这股巨大痛苦，令张意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晕眩和反胃。

“冷静点，都过去了⋯⋯”伊恩叹了口气，出声叮嘱张意，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否则我会压制不了鬼噬。”

在一阵阵雷光照映下，张意看出那血红色的人形物，体态像是个女人。

女人全身上下都裹着密密麻麻的符箓长布，犹如一具红色的木乃伊。

大雨磅礡，女人双足站立处都染成了一圈红。

一名四指喽啰上前，摘下本来贴在女人眼睛部位的黑色符箓，女人露出了浑圆的双眼，同样一片血红。

伊恩喉间发出了如同重伤野兽才会发出的声音。

“唔唔、呜⋯⋯”张意像是受到记忆里的伊恩心中巨大悲痛影响，觉得喉间哽着了东西，全身发麻起来。

女人双手微微抬高了些，十指窜出十支十余公分、犹如锐刃的指甲，闪动着血色红光。

她那裹着符箓的后背，彷如刺猬般，插满各式各样的怪刃法器，每把尖刃柄端，都连着长长的细链或丝线，这些丝线和细链一路连至后方首领身边一批四指成员，那些成员此时各自牵着一条线，且持着古怪法器，像是在同时指挥着这女人。

超过百名四指成员，缓缓开始展开行动。

有些人自高处跃下、伏在地上，像只非洲草原准备偷走狮子猎物的鬣狗；

有些人从随身行李中取出各式各样的古怪武器；

有些人揭开身边的大行李箱或是棺木，喊出里头那一只只诡怪恶兽或是恐怖凶尸；

有些人召出大批恶鬼、有些人放出随身毒虫、有些人缓缓摘下戒指⋯⋯

伊恩终于拔出虎咬刀。

金黄色的火焰在虎咬刀刀刃上闪动燃烧起来，深红色的刀鞘上也同时燃动着彷如火焰的光风。

“吼──”红黄相间的大虎倏地在伊恩背后现身，仰长了颈子吼出几声能够比拟远空巨雷的虎啸。

女人一扬手，一道状如新月的红光闪电般横斩伊恩颈子。

伊恩则是几乎在同一刻，飞快竖起虎咬刀，以虎咬刀的刀刃迎向那红光横斩。

红光裂成两半，残余的血色光风窜到了伊恩背后远处，消散在狂风暴雨之中。

“啊！她⋯⋯她是七魂里的⋯⋯是老大你的⋯⋯”张意直到这时，才从那女人扬手挥来的红光，认出她便是摩魔火口中的“大嫂”。

“她的名字叫作⋯⋯”伊恩说了个日文名字，那并非常见的日文名，而且相当冷僻。但跟着他似乎觉得不妥，便说：“不过她比较喜欢『切月』这个外号，过去除了我以外的人，随便喊她本名，会被割舌头的⋯⋯你最好还是叫她『大嫂』，或『切月姐姐』吧⋯⋯”

“切月⋯⋯姐姐？”张意听见这切月大姐会割人舌头，不禁咽了一口口水，他想起先前在魔居空间，与伊恩共饮那没有酒味的清酒时，伴在伊恩身旁的切月，温柔得像个小女人。

那时她全身萦绕着红光，隐约看出面貌绝美。

当时张意可不知道，切月身上那阵阵红光，竟是血的颜色。

他还来不及细想，便见到眼前又窜来一道道艳红锐斩。

伊恩挥动虎咬，将红斩尽数击碎。

一头头受了四指成员指挥的恶兽、厉鬼、凶尸、毒虫、古魔窜过切月身边，往伊恩攻来。

“哇！”张意感到四周画面飞快窜动起来，与穆婆婆家古井庭院大战那时，受着雪姑蛛丝操纵与安迪大战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喂，别吓晕啦⋯⋯”伊恩出声提醒：“虽然我不知道你在梦中还会不会吓晕，但别忘了专心对抗鬼噬。”

“专心、专心⋯⋯鬼噬、鬼噬、鬼噬⋯⋯”张意无意义地重复听进耳里的词汇，他见到飞虫在身边乱窜，面前闪过一张又一张恐怖鬼脸，再被自己──伊恩的拳头击得东倒西歪。

“吼──”大虎自伊恩背后扑出，像是一阵暴风，所及之处，所有恶鬼尸人全像是小兔子般被拍裂咬烂，偶尔有些厉害的魔物，也仅是比其他恶鬼多捱上几记虎掌便败下阵去。

“那头大老虎的年纪超过五百岁。”伊恩这么说：“算是日落圈子里的老前辈，他愿意与我并肩作战，是因为他觉得被我那把虎咬刀斩过的血肉，吃来格外美味，那是他光凭凶悍虎掌和虎牙，嚼不出来的滋味。”

“什么⋯⋯”张意听伊恩这么说，不由得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而我则是看上他的凶狠无敌。”伊恩继续说：“当时我们可是最佳拍档，更是协会里的头号麻烦人物，哈哈。”

这头红黄相间的五百岁虎魔，过往活动范围遍及整个欧亚大陆各处深山峻岭，他有个很长且难以记忆的名字，有时甚至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

伊恩则叫他“老金”。

老金是个贪吃鬼，两百岁前什么都吃，什么都爱吃，食畜、食禽、食魔、食鬼，也食人，甚至连花草果菜都当成甜点小菜；老金到了三百岁时，突然开始挑食，只食恶人与恶鬼。他觉得恶鬼与恶人身体里有种特殊腥味，他迷上了那种气味。

四百岁之后，老金渐渐又吃腻了恶鬼与恶人，他上山下海、狩猎珍馐，总觉得填饱肚子容易，但让舌头到心灵都满足却难。

又过了近百年，百无聊赖的老金，开始啃石嚼土、咬铁尝毒，像是神农尝百草般地试吃一些过去他不感兴趣的东西，试着能不能找出新乐趣。

自然，他失望了，沙铁土石那些东西一点也不好吃，还令他肠胃不适。

直到他遇上了伊恩。

那日清晨，伊恩提着新造不到一年的虎咬刀，在深山中与一个半人半魔的四指高手纠缠恶战。

那四指高手，是个独来独往的大恶棍。

那恶棍十几年间最喜欢干的事，就是在男人面前虐杀玩弄他的妻子，或是在女人面前，将她的孩子当成零嘴啃食。

伊恩取得这家伙的情报后，追了大半年，从天寒地冻的西伯利亚，一路追到中国边疆，再追到印度的高山群岭中。

那恶棍当然知道伊恩是协会除魔师，却不知道他为何如此执着死咬着自己不放，两人半年里恶斗过十数次，有时伊恩追丢了恶棍，还绕去剿翻当地四指分支巢穴之后，再从新探听的线索重新追上恶棍，死缠烂打。

那时伊恩的母亲刚过世两年。

凶手是一批四指凶徒。

这恶棍与那批凶徒并无直接关连，却都与四指某一分支派别有些渊源，伊恩想从恶棍身上取得关于那派别更详细的情报，而在得知这恶棍的事迹之后，更是想将他大卸八块。

恶棍当然打不过伊恩，但懂得各式各样障眼奇术和逃脱异法，屡屡从穷追猛打的伊恩手下脱逃。

当时老金攀在一株大树上，瞧着从远处打到树下的伊恩和恶棍，老金爪子上托着一颗毒果子随意舔着，一面打量伊恩和那恶棍，像是在心里比较谁的肉尝起来好吃些──

那时伊恩还不到三十岁，肉质自然比年近半百的恶棍新鲜点，但恶棍身上那股独特恶味，则是老金的过往酷爱。但此时的老金，依旧对两人的身子和他们那眼花撩乱的法术乱斗提不起兴趣。

“一群小猫⋯⋯”老金见到伊恩施法招出了虎咬刀里十六头虎豹狮魔，将那恶棍团团围住，只不屑地打了个哈欠像是想要睡个回笼觉，他打算下午找条溪流捕点鱼，想试试用毒花、毒叶、毒果子烹鱼的味道。

但陡然之间，一股神秘气味令半梦半醒间的老金睁大了眼睛。

他那双锐利眼睛和灵敏鼻子，让他立刻知道，那股神秘气味是从恶棍断手截面发出──

伊恩手上那虎咬刀刀刃沾染的血迹也散发着同样的香气。

地上那截弥漫异香的断手，更令老金满嘴口水都滴到了树下。

“吼──”老金发出的吼叫，令围住恶棍的十六头大型猫科魔物全往后退开一大圈。

本来被伊恩逼入了绝境的恶棍，反而逮着了机会，再一次地使出那有如泥鳅般的逃脱异术溜之大吉。

老金淌着口水跃下地来，抱住恶棍断手磨蹭啃舔，让那滋味感动得痛哭流涕，但他可无法细细品味，伊恩便已指挥着猫科魔物们大举杀来。

伊恩早已发现老金，他以为躲在树上的老金是那恶棍的伏兵。在那段时间里，恶棍时常设下陷阱，埋藏恶鬼大魔引伊恩上门。

伊恩和老金大战了一天一夜。

伊恩可没料到会在这山间碰上这种等级的凶悍魔物，他用光了全身符箓法器、耗尽了体力、牺牲了虎咬刀里一半以上的猫科魔，也制伏不了老金。

老金更讶异眼前这年轻人类，竟然好几次几乎要砍下自己脑袋，过去他只在对上年岁相若的厉害魔物时，才会打得如此惨烈。

这对负伤的人与虎，在体力耗弱到了出击一招都得停顿好久的时候，才渐渐开始用语言交谈，他们各自换了数种语言之后，终于找到了彼此都能通用的语言。

然后又花了好半晌，才知道彼此没有互斗的理由。

跟着他们花了点时间协议停战，又花了点时间讨论那奇异香味的来由，再花了点时间养伤。

当他们总算达成共识，协力去找那恶棍，以套取伊恩需要的情资和老金觊觎的香气时，已经是七天之后。

他们再一次找到恶棍时，已经又过了两个月，地点也从印度来到了缅甸。

老金蛮横地赶走了伊恩虎咬刀里剩余的七头大猫，这是因为老金随着伊恩赶路的途中，逐渐参透了虎咬刀的秘密──虎咬刀有着特殊魔力，能够使斩过的血肉发出独特的驯兽气息，令主人藉以指挥魔物狩猎敌人。

“虎咬是我第二把刀。”伊恩这么对张意说。“我第一把刀，叫作『百咒』，那是我母亲亲手造给我的刀。在母亲过世后，我花了许多时间，请求一个厉害的工匠，替我造出了虎咬刀。”

当时仍为灵能者协会成员的伊恩，一心想替母亲报仇，但行事间受限于协会诸多规矩限制──那些规则当中，甚至有部分是贵为协会高层的他的父亲亲自拟定出来的。

当然，伊恩大可不用理会这些规矩，事实上他也时常违规。但如此一来，他便难以动用协会预算资源，进行一些规模更大的行动。

虎咬刀便是伊恩因应这些协会规则下想出来的应对办法，他想借着虎咬刀的魔力，指挥大猫们替他咬人，而减少亲手动手斩杀四指脑袋的次数──当然，协会接不接受这种手法是一回事，至少多了些模糊和争辩的空间，压低某些介于灰色地带的违规次数，好让他替自己增取更多行动经费和资源。

伊恩并不介意老金赶跑了那些大猫，因为十六头大猫，再乘以三、四倍，也比不上一个老金。

而那恶棍，即便在逃亡途中，也难耐邪恶的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