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维护

　　我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发送键上迟迟没有落下。屏幕上是一篇我熬到凌晨三点才写完的文章：《一个母亲的独白：关于我女儿和她父亲那些被误解的真相》。

文章详细记录了我和祁衡从相识到离婚的真实故事，包括祁衡因家族遗传病而做出的痛苦决定，以及他为寻找我们母女所经历的一切。我没有美化任何事实，只是平静地讲述这五年来的误解与痛苦，重逢后的挣扎与救赎。

“妈妈？“小念揉着眼睛走进书房，“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合上电脑，把女儿抱到腿上：“妈妈在写东西。做噩梦了？“

小念摇摇头，小手摸着我的脸：“你哭了？“

我这才发现自己的脸颊是湿的。我擦干眼泪，勉强笑了笑：“没事，妈妈只是...有点累。“

“是因为那些坏人吗？“小念撅起嘴，“他们为什么说爸爸的坏话？“

我抱紧女儿。五岁的孩子已经能感知到这么多，那些媒体怎么忍心伤害一个孩子？

“有些人...不了解真相。“我轻声说，“但妈妈会保护你和爸爸，好吗？“

小念点点头，突然眼睛一亮：“妈妈！我们可以去找爸爸！爸爸最厉害了，他一定能打败坏人！“

我苦笑。现在的祁衡躺在ICU里，连呼吸都困难，怎么“打败坏人“？但看着女儿期待的眼神，我不忍心打破这份天真。

“爸爸生病了，需要休息。“我亲了亲小念的额头，“等你好一点，我们去看他，好吗？“

小念不情愿地点点头，突然想起什么：“妈妈，我能画一幅画送给爸爸吗？“

“当然可以。“

看着女儿兴高采烈地跑去拿蜡笔和画纸，我重新打开电脑。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发送“。

文章发布在我的个人博客上，这个平时只有几百阅读量的小站，在短短一小时内点击量突破十万。苏雯打来电话时，我刚哄小念睡下。

“微微！你写的太棒了！“苏雯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已经上热搜了！祁氏医疗的老员工们都在转发，还有仁和医院的医护人员！“

我揉了揉太阳穴：“我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才最有力量！“苏雯顿了顿，“对了，我查到周莹挪用公款的确凿证据了，已经发给祁衡的律师。这女人死定了！“

我并不感到高兴。我只希望这一切快点结束，让小念能健康快乐地成长，让祁衡能安心养病。

“谢谢你，苏雯。“我真诚地说。

挂断电话，我看了看时间——凌晨一点。我轻手轻脚地走到小念房间，确认女儿睡熟后，拿起外套和车钥匙。

我需要见祁衡，现在就要。

仁和医院ICU外的走廊空荡荡的，只有值班护士在打瞌睡。我轻轻敲了敲玻璃窗，护士惊醒后认出了我。

“简小姐？这么晚了...“

“我想看看他。“我低声说，“就五分钟。“

护士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别吵醒他，医生说要绝对静养。“

我穿上隔离衣，轻手轻脚地走进ICU。祁衡的床位在最里面，被帘子半遮着。我轻轻拉开帘子，呼吸瞬间凝滞——

祁衡躺在那里，比白天更加苍白，各种管子和电线连接着监护仪器，胸口微弱地起伏。他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细小的阴影，嘴唇因为缺氧而泛着淡淡的青色。

我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轻轻握住祁衡的手。那只曾经修长有力的手，现在瘦得骨节分明，冰凉如雪。

“祁衡...“我轻声唤道，声音哽咽，“我发了那篇文章...说了我们的故事...“

当然没有回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小念画了幅画要送给你...“我从包里拿出女儿的作品——一幅色彩斑斓的画，上面是三个火柴人手拉手，旁边歪歪扭扭写着“我爱爸爸妈妈“。

我把画放在祁衡的枕边，继续低声诉说：“媒体还在胡编乱造，但已经有越来越多人站出来为你说话...程医生说医院里受过你帮助的医护人员都愿意作证...“

一滴泪水落在祁衡的手背上。我急忙擦去，生怕弄醒他。

“你知道吗...“我声音更轻了，“我这五年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好...事业有成，说不定已经有了新家庭...“我苦笑，“我甚至想象你有了健康的孩子...没想到...“

没想到他一直在找我，等我，甚至差点为我送命。

“你这个傻瓜...“我俯下身，额头轻轻抵着祁衡的手，“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要一个人承受这些...“

帘子突然被拉开，护士站在外面：“简小姐，探视时间到了。“

我点点头，最后看了祁衡一眼，轻轻吻了吻他的指尖：“快点好起来...我们都需要你。“

走出ICU，我在走廊长椅上坐了很久。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就像我此刻的心情——明亮与黑暗交织。

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你以为发篇文章就能洗白？等着看明天的头条吧，你女儿的病历会完整曝光。除非祁衡放弃起诉。——周莹“

我的手指瞬间冰凉。小念的病历？那里面有所有隐私信息，包括基因检测结果、治疗方案，甚至心理评估...如果这些被公开...

我立刻打给祁衡的律师，但无人接听。凌晨两点，谁会接电话？我急得在走廊来回踱步，不知如何是好。

“简小姐？“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程铭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病历本，“这么晚还在医院？“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程医生！周莹威胁要公开小念的全部病历！“

程铭脸色骤变：“什么？这违反医疗保密法！“

“她说除非祁衡放弃起诉...“我声音发抖，“我不能让小念...“

程铭立刻掏出手机：“我联系医院法律顾问。别担心，她不敢的，这是刑事犯罪。“

我摇摇头：“她已经疯了，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正说着，ICU里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程铭和我同时转头，看到医护人员冲向祁衡的床位。

“室颤！准备除颤！“

我的心跳瞬间凝滞，转身想要冲过去。程铭一把拉住我：“别进去！会妨碍抢救！“

透过玻璃窗，我看到祁衡的身体在电击下弹起又落下，医护人员忙碌的身影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但那刺耳的警报声像刀子一样扎进我的心脏。

“怎么会突然...“我声音破碎。

程铭紧盯着监护仪：“可能是肺部感染引起的心肌炎...他太虚弱了...“

抢救持续了二十分钟，对我来说像一个世纪那么长。当主治医生终于走出来摘下口罩时，我已经快窒息了。

“暂时稳定了。“医生疲惫地说，“但情况很不乐观。肺部纤维化加重，心脏负荷太大...“

“能...能康复吗？“我艰难地问。

医生犹豫了一下：“坦白说，需要奇迹。“他看了看程铭，“周教授建议转院到协和，他们有更好的心肺科...“

我的世界天旋地转。需要奇迹？祁衡才三十七岁，我们一家三口才刚要团聚...

“安排转院。“我听见自己说，“用最好的设备，最好的医生...钱不是问题。“

医生点点头离开了。程铭安慰地拍拍我的肩：“祁院长很坚强，会挺过来的。“

我望向ICU里那个苍白的身影，突然做了一个决定：“程医生，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忙？“

“我想见周莹。“

协和医院的VIP病房比仁和宽敞许多，窗外是郁郁葱葱的花园。祁衡被转到这里已经三天，情况略有好转，但医生仍然忧心忡忡。

“肺功能只剩40%了。“主治医生对我说，“即使康复，以后的生活质量也会大受影响。“

我看着病床上的祁衡。他今天醒了片刻，但很快又陷入昏睡。消瘦的脸颊，凹陷的眼窝，与五年前那个意气风发的男人判若两人。

“有...治愈的可能吗？“我轻声问。

医生推了推眼镜：“肺移植是最终方案，但供体难等，而且...祁院长的身体现在承受不了大手术。“

我的心沉了下去。我想起祁衡曾经说过的话：“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看你受苦。“现在轮到我体会这种心情了。

“妈妈。“小念拉了拉我的衣角，“爸爸什么时候能醒来？“

我蹲下身与女儿平视：“很快了。爸爸只是太累了，需要多睡一会儿。“

小念点点头，从书包里掏出一张纸：“我给爸爸写了封信，能念给他听吗？“

我眼眶发热：“当然可以。“

我抱起小念，轻轻放在祁衡床边的椅子上。小女孩认真地展开信纸，用稚嫩的声音朗读：

“亲爱的爸爸：

我是小念。我好想你。妈妈说你是世界上最勇敢的爸爸，因为你救了我的命。我现在不发烧了，也不难受了。

爸爸，你快点好起来，我们一起去动物园看鹦鹉，像《小王子》里那样。我保证听话，打针时也不哭了。

我爱你爸爸。妈妈说你也爱我，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爱我了。

快点好起来哦，我们拉钩！

——你的小念“

念到最后，小念的声音哽咽了。她小心翼翼地把信放在祁衡枕边，然后俯身亲了亲他的脸颊：“爸爸，我等你。“

我别过脸去，不让女儿看到自己的眼泪。当我转回来时，惊讶地发现祁衡的眼角渗出了一滴泪水。

“爸爸哭了！“小念惊呼，“他听到了！“

医生迅速上前检查，面露喜色：“意识在恢复！这是个好兆头！“

我握紧祁衡的手，这一次，我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回握。

“祁衡...“我轻声呼唤，“我们在这儿，我和小念...我们等你...“

祁衡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我熟悉的黑眸此刻布满血丝，却依然温柔。他的嘴唇动了动，但发不出声音。

“别说话。“我把耳朵贴近他的唇，“休息...“

“周...莹...“祁衡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我心头一震。他还惦记着这件事？

“别担心，律师在处理。“我轻声安慰，“我不敢公开小念的病历，那是犯罪。“

祁衡摇摇头，艰难地抬起手，指了指床头柜。我拉开抽屉，里面是一份文件。

“这...？“我翻开文件，发现是一份撤诉申请，已经签好了祁衡的名字。

“不！“我猛地合上文件，“不能向她屈服！“

祁衡的眼神坚定，虽然虚弱但不容置疑。他再次指了指文件，又指了指小念。

我明白了——他宁愿放弃起诉，也不愿拿小念的隐私冒险。就像五年前，他宁愿被我恨，也不愿我受苦。

“祁衡...“我声音发抖，“这不公平...“

祁衡轻轻握住我的手，摇了摇头。那眼神分明在说：值得。

护士走进来提醒探视时间到了。我把小念抱起来，让她再亲亲爸爸。祁衡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女儿，眼中的爱意浓得化不开。

“爸爸要乖乖吃药哦！“小念像个小大人似的嘱咐，“我明天再来看你！“

走出病房，我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苏雯的电话：“帮我安排和周莹见面，就今天。“

高档咖啡厅的包厢里，周莹一身名牌，妆容精致，与我的素颜便装形成鲜明对比。我搅动着咖啡，嘴角挂着胜券在握的微笑。

“没想到你会单独来见我。“周莹挑眉，“祁衡还好吗？听说病得不轻。“

我强压怒火：“撤诉申请我已经看到了。祁衡签了字，但我还没交给律师。“

周莹眼睛一亮：“明智的选择。只要你把那份文件...“

“我有一个条件。“我打断我，“我要你手里所有关于小念的病历资料，原件和复印件。“

周莹轻笑：“凭什么？“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推到周莹面前：“凭这个。“

周莹疑惑地打开信封，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里面是苏雯查到的证据——她挪用公款的银行流水和内部邮件。

“这...这是伪造的！“周莹声音尖利。

“是不是伪造，法庭自会判断。“我冷静地说，“三千万的窟窿，够判多少年？“

周莹的手开始发抖：“你想怎样？“

“很简单。“我直视我的眼睛，“小念的所有病历资料交给我，永远不再骚扰我们一家。作为交换，这些证据不会出现在法庭上。“

周莹咬牙切齿：“祁衡知道你这么狠吗？“

“他不需要知道。“我站起身，“明天中午前，我要看到所有资料送到协和医院。否则，这些证据会同时出现在检察院和媒体手里。“

离开咖啡厅，我的手还在发抖。我从来不是强势的人，但为了保护小念和祁衡，我可以比任何人都强硬。

手机响了，是协和医院的号码。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喂？“

“简小姐，好消息！“护士兴奋的声音，“祁院长能说话了，他急着见您！“

我立刻拦了辆出租车赶往医院。推开病房门，我看到祁衡半坐在床上，虽然仍然虚弱，但眼神清明了许多。

“你...见了周莹？“他第一句话就问，声音嘶哑但清晰。

我点点头，坐到床边：“解决了。她不会再骚扰我们。“

祁衡皱眉：“怎么...解决的？“

“我也有我的方法。“我轻轻握住他的手，“别担心，没违法。“

祁衡深深看了我一眼，突然说：“对不起...“

我愣住了：“什么？“

“五年前...我应该告诉你真相...“祁衡的声音哽咽了，“应该尊重你的选择...而不是...自以为是地决定...“

这是重逢以来，祁衡第一次如此直白地道歉。我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我也有错。“我轻声说，“我应该追问到底，而不是一走了之...“

祁衡摇摇头，艰难地抬起手，轻抚我的脸颊：“你能原谅我吗？“

我的泪水滚落下来：“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好好活着。“我握住祁衡的手，“为了我，为了小念...别再伤害自己了。“

祁衡的眼圈红了。他轻轻点头，然后从枕头下拿出一把钥匙：“我家的钥匙...你和孩子...搬过去吧。“

我没有立即接过：“祁衡...“

“不是复合...“他轻声解释，“只是...那里安全...离医院也近...“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接过钥匙：“等你出院再说。“

祁衡点点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我连忙扶住他，按响呼叫铃。医生赶来检查后，委婉地表示探视时间该结束了。

“我明天带小念来看你。“我临走前说。

祁衡微笑，那笑容虽然虚弱，却比我些天见过的任何笑容都要真实：“我等你们。“

走出医院，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阴霾多日的天气终于放晴，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温暖而明亮。

手机震动起来，是苏雯发来的消息：“周莹认怂了！刚派人送来一个文件袋，里面是小念的全部病历，连U盘都格式化了！“

我长舒一口气。第一场战斗，我们赢了。

但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祁衡的康复之路还很长，他们之间的关系也需要慢慢修复。不过这一次，他不再是孤军奋战。

我握紧那把钥匙，想起小念画的三个手拉手的火柴人。也许，只是也许，我们真的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