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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紧锣密鼓

书名:澜起血色大明 分类:历史 作者:松风览云 更新时间:2025-05-23 08:0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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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泰四年冬月十七御临镇冶铁坊

高虎臣的乌皮靴碾过满地冰碴,在铸铁坊前留下两行泥泞足印。他掀开猩红斗篷,露出五品鹭鸶补服,腰间却悬着东厂的象牙腰牌。

"这月的熟铁产量为何少了三成?"他踢开跪在面前的炉头,靴尖勾住匠人脖颈处的铁烙伤疤,"莫不是又偷铁料去换酒钱了?"

"回...回高大人的话..."炉头王铁胆浑身发抖,"这批太和、红格产的铁矿石成色太差,三炉才出一担精铁......"

高虎臣突然俯身抓起把赤红铁砂,掌心顿时腾起白烟。他笑着将铁砂撒进王铁胆的领口:"本官听说有人三日前亲眼看见,你往御临河里扔了具尸首。"

惨叫惊飞了檐角寒鸦。当东厂番子将王铁胆按进淬火池时,高虎臣正对着铜镜整理鬓角。镜中映出背后整面墙的火器图样,最醒目的是幅标注着佛郎机文的《旋风炮制式》。据说是来自番邦葡萄牙一个名叫佛朗西的传教士提供的图纸。

景泰四年腊月初三司礼监值房

曹吉祥用银刀剖开暹罗使臣进贡的椰青,乳白汁液淋在描金奏本上。他盯着"南宫增派三百神机营"的字样,突然将椰壳砸向跪禀的小太监。

"蠢材!神机营的火铳早在土木堡就丢光了!"他扯下佛珠砸在鎏金自鸣钟上,"去告诉高大人,腊月十八前若造不出射程二百步的连珠铳,就把他的宝贝儿子送净身房阉了作内官。"

铜漏滴到申时三刻,穿灰鼠袄的嬷嬷闪进暖阁。她解开发髻,取出半片带血的金锁:"太上皇说,当年在迤北草原......"话未说完,曹吉祥突然掐住她喉咙,将金锁按进她嘴里。

"回去告诉钱皇后,老奴记得宣府行宫里那碗堕胎药。"他笑着替老嬷嬷绾好发髻,"当年能帮娘娘处理掉野种,如今也能让南宫多几具无名尸。"

景泰四年腊月廿九通州漕运码头

赵三宝蜷缩在运铁砂的漕船底舱,借着气孔微光记录铁料配比。羊皮纸上密密麻麻写着"人膏三合,骨粉二钱",这是他从淬火池底捞出的秘方。

"原来夜半哭声是从炼铁炉传来的......"他突然听见甲板上传来东厂暗号,慌忙将羊皮纸塞进鱼鳔,正要抛入运河,舱门已被弩箭射穿。

高虎臣踩着血泊进来时,手中把玩着赵三宝刚满月儿子的虎头鞋:"听说赵匠人善制水底雷?把这图纸补全,本官许你全家团圆。"

子时的梆子声刚过,御临镇虎记冶铁坊便亮起几点幽蓝的火光。陈三贵等一干工匠悄悄转移到镇外隐蔽的养虎洞,那里有高虎臣最近开办的隐蔽大型冶铁所。炉工将最后一块焦炭填进炉膛,铁钳夹住通红的铁胚在冷水里淬出刺啦白烟。这是本月第三次秘密熔炼,风箱拉动时带起的火星子,在墨色天幕下划出细碎的金线。

"老陈头,该换班了。"监工赵德彪提着灯笼晃过来,灯影里浮着张青白面孔。他腰间新挂的铜钥匙串叮当作响,那是能打开矿洞第三道铁闸的凭证。

陈三贵没接话,布满老茧的手掌抚过刚成型的箭镞。月光从屋顶裂隙漏下来,照在淬火池边的军械图上——洪武年间的旧图纸,边角处洇着暗褐色的血迹。三个月前曹吉祥颁下密令时,就是这幅图让整个【表情】州府的铁匠铺子都遭了盘查。

"今日的份例。"赵德彪甩来半袋麸皮饼,油纸包上还沾着马厩的草料味。两个年轻学徒刚要伸手,门外突然传来犬吠。赵德彪脸色骤变,灯笼往石壁上重重一磕:"收工!所有器具沉到淬火池底!"

地窖深处的火塘昼夜不熄。栓子攥着风箱把手,看火星在祖父布满裂口的皮围裙上跳跃。自从内卫京营的人在门外扎了三重岗哨,老铁匠就把淬火池改成了双层底。

"记住,火候要像熬鹰。"陈三贵突然按住栓子的手,铁钳精准夹住通红的铁胚。淬火池里浮起的气泡突然剧烈翻滚,暗红铁水在冷水中炸开晶亮的花。栓子瞥见池底闪过一抹银光——那是他们用碎瓷片和桐油特制的冷却剂,能让钢铁硬度提升三成。

洞外传来马蹄声,赵德彪的破锣嗓子刺破夜色:"奉镇抚司钧令,即刻彻查矿洞私矿!"陈三贵嘴角抽搐着摸向腰间,那里藏着半截磨尖的铁蒺藜。去年秋决时,他见过被铁链穿透琵琶骨的矿工,血把整条山道染成了赭石色。

栓子在矿渣堆里扒拉出半块硬饼,就着洞顶渗下的水珠往下咽。自从赵德彪换了新锁,他们每日子时才能吃上口热乎的。风箱声突然停了,老铁匠佝偻的身影堵在洞口,怀里鼓鼓囊囊像是揣着什么。

陈三贵扔过来个油布包,栓子摸到里面冰凉的物件——是把带血槽的军工铲。三个月前失踪的张铁匠,就是握着同样的工具消失在暴雨夜的。

矿洞深处传来闷响,像是巨石滚落。栓子举着火折子往前挪,突然被什么绊倒。手电筒光束扫过,露出半截森森白骨,腕骨上还缠着生锈的镣铐。更骇人的是白骨堆里插着的箭头,三棱形的锋刃泛着诡异的青光。

子时的梆子声格外急促。陈三贵盯着熔炉里翻涌的铁水,这是最后一批"苏钢"。掺了钨砂的矿石在焦炭中缓慢融化,铁水表面浮起细密的气泡,像无数张开的骷髅嘴。

"起炉!"随着他一声暴喝,二十架风箱同时轰鸣。栓子抱着火药匣冲向矿洞东侧,那里藏着他们用三个月时间打造的秘密武器——三丈长的铁管里填满硝石与硫磺,这是照着《天工开物》里的记载仿制的"神威大将军"。

赵德彪带着番役冲进来时,正撞见栓子点燃引线。冲天而起的火光里,老铁匠抄起淬火池里的铁锤砸向闸门,飞溅的火星点燃了堆积如山的木炭。在漫天火雨中,陈三贵最后望了眼熔炉里沸腾的钢水,转身冲向暗道深处那卷用油纸包裹的军械图。

七日后,夔州府衙的停尸房里弥漫着焦糊味。仵作掀开草席,栓子残缺的尸身上还保持着攥紧火折子的姿势。赵德彪盯着死者掌心焦黑的铁屑,突然想起那日熔炉炸裂时,飞溅的钢水在石壁上熔出的诡异纹路——像极了传说中蒙古西征时用过的"回回炮"图样。

城外乱葬岗的火光忽明忽暗,几个黑影正在焚烧着什么。当锦衣卫的快马踏碎晨雾时,只找到半截烧焦的铁管,内壁残留着细密的蜂窝状气孔。更蹊跷的是灰烬里混着几片青花瓷,釉色与嘉靖年间景德镇进贡的官窑制品如出一辙。

景泰六年的秋风卷着煤灰掠过皇城东北角,在兵仗局斑驳的朱漆大门前打了个旋。陈保将织金曳撒的下摆往腰间一掖,蹲在尚冒着青烟的试验场废墟里。焦黑的火铳残骸还带着余温,在他掌心烫出一道红痕。

"第七次了。"老匠人赵三宝的声音像生了锈的铁链,粗粝地划过满地狼藉。这个从福建火器世家征召来的老工匠,此刻正用铁钳夹起一截扭曲的铳管,"铜锡比例分明是按《武备志》调的,试射时偏就......"

陈保的拇指突然顿在铳管内侧。借着西斜的日头,几道极细的螺旋刻痕在铜锈下若隐若现,宛如毒蛇褪去的旧皮。他猛地攥紧残片,镶翡翠的护甲在铜管上刮出刺耳鸣响。

子时的梆子声渗入司礼监值房时,曹吉祥正在端详那截铳管。烛火在他绣着蟒纹的膝襕上跳动,将螺旋刻痕映成游动的金蛇。"陈保啊,"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浸了蜜的鸩酒,"你说这刻痕能让弹丸转着飞?"

"回老祖宗,赵三宝说南边佛郎机人的火绳枪......"

"佛郎机人?"曹吉祥轻笑一声,指甲在刻痕上刮出细碎铜屑,"景泰元年王竑巡抚福建,奏报红毛番船炮利船坚,说的就是这个?"他突然将铳管往紫檀案上一拍,惊得檐下铜铃乱颤:"工部那帮酸子,年年哭穷说火器靡费,倒让番邦蛮夷抢了先!"

五更天的薄雾里,兵仗局地窖的铁门吱呀作响。赵三宝将桐油灯往壁龛一挂,二十步外的箭靶顿时蒙上昏黄光晕。陈保看着老工匠将刻着螺旋纹的铳管架上木架,喉头发紧——这已是私造军械的死罪。

"大人请看。"赵三宝布满裂口的手指稳如铁钳,引线嘶吼的瞬间,弹丸破空之声竟似凤鸣。陈保奔到箭靶前,三寸厚的榆木板上,弹孔周遭的木纹如菊花般绽开,与往日参差不齐的裂痕大相径庭。

"弹丸转着飞,就像......"老工匠在空中划了个旋,"就像陀螺,转得越快越稳当。"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沫子星星点点染在陈保的曳撒上,"只是这刻纹深浅难控,十管里炸九管......"

曹吉祥的轿辇碾过东华门青砖时,工部尚书项文曜的奏本正躺在景泰帝案头。"......火器暴烈,有违天道。去岁雷击奉先殿鸱吻,今春京畿地动,皆因杀伐之气上干天和......"年轻的皇帝将朱笔悬在"罢兵仗局冗费"几个字上,迟迟没有落下。

"项尚书此言差矣。"曹吉祥的声音忽然响彻文华殿,惊得项文曜的獬豸补子微微发颤,"永乐爷五征漠北,神机营火器威震朔漠,怎不见天象示警?"他捧起那截铳管,螺旋纹在晨光中流转如蛟龙,"老奴近日观星,见奎宿光芒大盛,主利器出世。这铳管内的天造纹路,正是应了星象!"

陈保第三次踏入地窖时,赵三宝正对着炸裂的铳管发呆。满地铜渣中,一支完好的铳管泛着诡异的青蓝色。"加了琉球运来的白铅,"老工匠的独眼里闪着异光,"只是这刻纹......"他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布满灼痕的手掌抚过管壁,"得用三棱铁锥,转着刻......"

曹吉祥得报已窥见门道,急令陈保将赵老匠人送至京城,由其亲自按排赵老匠自督造全程工艺监管。

腊月里的第一场雪染白崇文门箭楼时,神机营的演练场架起了新制火铳。曹吉祥捧着暖炉立在将台上,看着陈保亲自装填火药。北风卷起他斗篷上的狐毛,扫过刻着细密螺旋纹的铳管。

轰鸣声响起的刹那,二百步外的铁甲应声洞穿。参将们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项文曜的象牙笏板"当啷"落地。曹吉祥嘴角的笑意还未展开,突然一声爆响——陈保手中的火铳炸成碎片,鲜血溅在雪地上,宛如绽开的红梅。

子夜时分,尚膳监送来一碟金丝蜜枣。陈保倚在榻上,看着太医为右手包扎。檀木托盘下压着的纸条被血浸透半边:"白铅账目有异,琉球贡船上月根本未抵津。"他突然想起赵三室独眼里最后那道诡异的光,胃里泛起阵阵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