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童年无忌
书名:澜起血色大明 分类:历史 作者:松风览云 更新时间:2025-05-23 08:03:04
宣德五年的紫禁城,春日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永和宫的偏殿。七岁的朱祁钰踮起脚尖,试图将手中的金锁挂回母亲的妆奁。那金锁不过拇指大小,却沉甸甸的,锁面上镌刻着"长命百岁"四个小字,边缘处已有几道细微的划痕。
"钰儿,你在做什么?"
吴贤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惊得朱祁钰手一抖,金锁"当啷"一声落在青砖地上。他慌忙转身,看见母亲一袭素色宫装站在门边,发间只簪一支银钗,面容虽不施粉黛却依然清丽。
"母妃..."朱祁钰低下头,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儿臣只是想看看金锁..."
吴贤妃缓步走近,弯腰拾起金锁。她的指尖在金锁表面轻轻摩挲,眼神忽然变得幽深。"这是你满月时,太后赏赐的。"她将金锁收入袖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宫中物件,不可随意把玩。"
朱祁钰敏锐地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他记得每次孙皇后带着皇兄朱祁镇来永和宫时,母亲总会提前将这支金锁藏起来。有一次他好奇询问,母亲只是说:"有些东西,不该在人前显露。"
"母妃,为什么皇兄可以戴金项圈,儿臣却不能戴金锁?"朱祁钰仰起小脸,眼中满是困惑。
吴贤妃蹲下身,与儿子平视。她伸手抚过朱祁钰的眉眼,那里与皇帝有七分相似。"钰儿,"她轻声道,"在这宫里,不是所有问题都有答案。有些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殿外忽然传来脚步声,吴贤妃神色一凛,迅速将朱祁钰拉到身后。门被推开,是孙皇后身边的大宫女翡翠。
"贤妃娘娘,"翡翠敷衍地行了个礼,"皇后娘娘命奴婢来告知,明日是太子殿下生辰,请二皇子一同赴宴。"
吴贤妃脸上立刻浮现出得体的微笑:"有劳翡翠姑娘走这一趟,钰儿自当前去为皇兄贺寿。"
待翡翠离去,朱祁钰明显感觉到母亲的手指在他肩上收紧了一瞬。"母妃,儿臣不想去..."他小声嘟囔。去年太子生辰,他被安排坐在最末席,连一块寿糕都没分到。
吴贤妃蹲下身,为儿子整理衣领:"钰儿,记住母妃的话。在孙皇后和太子面前,你要表现得恭敬顺从,但不可过分亲近。他们给你东西,要谢恩;他们忽视你,也要保持微笑。"
"为什么?"朱祁钰不解地问。
"因为..."吴贤妃望向窗外那方被宫墙切割的天空,"这宫里的每一份'好意',都可能藏着我们看不见的刀刃。"
次日清晨,吴贤妃亲自为朱祁钰换上湖蓝色锦袍。她从妆奁最底层取出那枚金锁,用红绳穿了,挂在儿子颈间,又仔细藏在衣领内。"今日特殊,戴着它吧。"她轻声说,指尖有些颤抖,"但记住,别让任何人看见。"
朱祁钰懵懂地点头,随宫人前往坤宁宫。一路上,他忍不住隔着衣服摸那枚金锁,感觉它贴着皮肤,温热如母妃的手。
坤宁宫张灯结彩,朱祁镇一身明黄龙纹袍端坐在主位,孙皇后含笑坐在一旁。朱祁钰按规矩行礼后,被安排在离主位最远的席位。宴席过半,孙皇后忽然笑道:"今日是镇儿生辰,不如让孩子们去御花园玩耍,免得拘束。"
朱祁钰正暗自庆幸可以离席,却听孙皇后又道:"贤妃妹妹不如留下,陪本宫说说话。"他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回头看见母亲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他读不懂的情绪。
御花园里,朱祁镇很快被一群太监宫女簇拥着去赏新进贡的孔雀。朱祁钰独自站在海棠树下,忽然听见一阵呜咽声。循声找去,发现是朱祁镇最爱的金毛犬"金宝"被藤蔓缠住了后腿。
"别动,我来帮你。"朱祁钰蹲下身,小心解开藤蔓。金宝舔了舔他的手,欢快地摇着尾巴。这时,他颈间的金锁从衣领滑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原来你在这儿!"朱祁镇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金宝,过来!"
金宝却围着朱祁钰打转,不肯离去。朱祁镇走近,目光落在弟弟颈间的金锁上:"这是什么?给我看看。"
朱祁钰想起母亲的叮嘱,下意识捂住金锁:"这是母妃给的,不能..."
"本宫命令你取下来!"朱祁镇抬高声音,周围的太监宫女都看了过来。朱祁钰咬着嘴唇,慢慢取下金锁。朱祁镇一把抢过,对着阳光看了看,撇嘴道:"不过是寻常金锁,也值得藏着掖着?"
就在这时,金宝突然冲向附近的池塘,追逐一只蜻蜓。朱祁镇惊呼:"金宝!回来!池塘水深!"金宝已跑到池塘边缘,前爪打滑,眼看就要跌入水中。
朱祁镇情急之下,将手中的金锁朝反方向扔去:"金宝,接住!"金宝果然转身去追金锁,避开了池塘危险。金锁却"扑通"一声落入池中,溅起一朵水花。
朱祁钰呆立原地,看着自己珍视的金锁消失在水中。朱祁镇抱起金宝,头也不回地说:"不过是个小玩意,回头让母后赏你更好的。"说完便带着随从扬长而去。
直到夜幕降临,朱祁钰才被宫人送回永和宫。一进门,他就扑进母亲怀里,将今日之事一五一十道来。说到金锁沉入池塘时,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儿臣没用,保不住母妃给的金锁..."
吴贤妃紧紧抱住儿子,眼中寒光一闪而逝:"钰儿不哭,母妃不怪你。"她抚摸着儿子湿漉漉的发顶,"记住今日之事。在这深宫之中,有些人视我们如草芥,但终有一日..."她没有说完,只是将朱祁钰搂得更紧。
夜深人静,吴贤妃独坐灯下,从袖中取出另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的金锁。这是她今早悄悄调换的,真正的金锁仍在她手中。她凝视着锁面上"长命百岁"的字样,轻声自语:"姐姐,当年你为后位不惜害我早产,如今又纵容儿子欺辱我儿。这笔账,我吴清澜记下了。"
窗外,一弯新月隐入云层,紫禁城的阴影越发深沉。
宣德八年春,紫禁城内的海棠花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铺满了乾清宫前的青石地面,宛如一层柔软的锦缎。
"祁镇、祁钰,到父皇这里来。"
朱瞻基端坐在龙椅上,明黄色的龙袍在阳光下泛着威严的光泽。他手中托着两只锦盒,脸上带着难得的温和笑意。
九岁的朱祁镇拉着弟弟朱祁钰的手,规规矩矩地走上前去。朱祁镇穿着杏黄色的小龙袍,腰间系着玉带,眉宇间已隐约可见未来天子的气度。而朱祁钰则身着靛蓝色锦袍,虽然面料同样华贵,却明显比兄长简朴许多。
"今日是你们兄弟的生辰,父皇有礼物赐予你们。"朱瞻基示意身旁的太监打开锦盒,里面赫然是两把精致的金锁,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朱祁镇的那把锁上雕刻着五爪金龙,龙眼镶嵌着两颗红宝石,活灵活现。朱祁钰的锁上则是四爪蟒纹,虽然同样精美,却明显逊色一筹。
"这金锁乃江南巧匠所制,需耗时三月方能完成一把。"朱瞻基亲手为长子戴上金锁,"祁镇,你是太子,这金龙锁象征天命所归。"
朱祁镇挺直腰板,小手抚摸着胸前的金锁,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芒:"儿臣谢父皇恩典!"
当皇帝转向次子时,站在一旁的孙皇后轻咳一声。朱瞻基的手顿了顿,最终只是将锦盒递给了朱祁钰:"祁钰,你也收下吧。"
朱祁钰双手接过锦盒,恭敬地行礼:"谢父皇赏赐。"他的声音比兄长小了许多,头也低垂着,不敢直视皇帝的眼睛。
站在殿角的吴贤妃——朱祁钰的生母——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她本是宫女出身,因偶然得幸生下皇子才被封为贤妃,在后宫中地位远不及孙皇后尊贵。此刻她看着儿子手中的金锁,知道那永远不会像太子的金锁一样被真正佩戴。
离开乾清宫后,朱祁镇兴奋地拉着弟弟的手:"祁钰,快把你的金锁戴上!我们一起去御花园玩。"
朱祁钰犹豫地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母亲,吴贤妃微微摇头。
"我...我还是先收起来吧。"朱祁钰小声说,将锦盒紧紧抱在胸前,"母妃说这么贵重的东西容易弄丢。"
朱祁镇撇撇嘴:"怕什么!弄丢了我让父皇再给你一个。"说着,他不由分说地打开锦盒,取出金锁挂在弟弟脖子上,"看,多漂亮!我们兄弟一人一个,这才叫般配!"
阳光下,两把金锁相互辉映。朱祁钰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胸前的金锁,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吴贤妃远远看着,眼中既有欣慰,又有一丝担忧。
"走,我们去冷宫那边探险!听说那里有前朝留下的秘密通道!"朱祁镇拉起弟弟的手就跑。
"殿下!贤妃娘娘嘱咐过不能去冷宫..."朱祁钰的贴身太监福安急忙跟上。
"怕什么!有本太子在,谁敢拦我们?"朱祁镇头也不回地喊道,杏黄色的衣角在风中翻飞。
两个孩子穿过重重宫门,来到了西六宫最偏僻的角落。这里年久失修,墙皮剥落,杂草从地砖缝隙中顽强地钻出。与紫禁城其他地方的富丽堂皇相比,冷宫显得格外凄凉。
"哥,这里阴森森的,我们还是回去吧。"朱祁钰缩了缩脖子,金锁在胸前轻轻晃动。
"胆小鬼!"朱祁镇笑道,"你看那边墙角,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在动?"
两个孩子蹑手蹑脚地靠近,只见墙角一堆枯草中,蜷缩着一只瘦小的狸花猫。它的毛发脏乱,左耳缺了一角,正警惕地盯着来人,琥珀色的眼睛在阴影中闪闪发亮。
"是只狸奴!"朱祁镇惊喜地叫道,伸手就要去摸。
小猫猛地弓起背,发出嘶嘶的威胁声。
"殿下小心!野猫会抓伤人!"福安急忙上前阻拦。
朱祁镇却不以为意:"它只是害怕。你看它瘦得皮包骨,肯定很久没吃东西了。"他解下腰间挂着的一个小荷包,倒出几块点心碎屑,轻轻放在地上,"来,吃吧。"
小猫警惕地嗅了嗅,最终还是抵不住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靠近,开始狼吞虎咽。
朱祁钰站在一旁,既想靠近又有些害怕:"哥,我们不该碰它。母妃说宫里的野猫会带来晦气..."
"胡说!"朱祁镇打断弟弟,"你看它多可怜。父皇说过,为君者当有仁爱之心,连小动物都不爱护,将来怎么爱护百姓?"
朱祁钰被说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兄长继续喂猫。小猫吃完点心碎屑,竟然不再害怕,蹭了蹭朱祁镇的手,发出微弱的呼噜声。
"它喜欢我!"朱祁镇兴奋地说,"我们得想办法养它。"
"养在哪儿呢?要是被皇后娘娘知道..."朱祁钰忧心忡忡。
朱祁镇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座废弃的偏殿上:"那里!我们可以把它藏在那里,每天偷偷来喂食。"
"可是我们哪来的食物喂它?御膳房不会平白给我们食材的。"朱祁钰提出实际问题。
朱祁镇摸了摸胸前的金锁,突然眼睛一亮:"用这个!"
"不行!"朱祁钰惊呼,"这是父皇赐的金锁,怎么能..."
"有什么关系?父皇赐给我的就是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朱祁镇满不在乎地说,"再说了,金锁又不能吃,换成食物救活一条生命不是更好吗?"
不等弟弟再劝,朱祁镇已经摘下金锁,交给福安:"去御膳房找王太监,就说本太子要用这金锁换些鱼肉和牛奶,剩下的赏给他了。"
福安捧着金锁,左右为难:"殿下,这...这太贵重了..."
"快去!"朱祁镇板起脸,竟真有几分太子的威严,"若敢告诉别人,小心你的皮!"
福安只得匆匆离去。朱祁钰看着兄长空荡荡的胸前,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的金锁,心中五味杂陈。
"别担心,"朱祁镇似乎看出弟弟的心思,"你的金锁好好留着。我的东西我做主,父皇不会怪罪的。"
不多时,福安抱着一个小包袱回来了,脸上带着喜色:"殿下,王太监说这金锁至少值五十两银子,他给了上好的鲫鱼和羊奶,还找回了四十两银票..."
"银票你收着,"朱祁镇挥挥手,迫不及待地打开包袱,"以后需要什么再找你拿。"
他将鱼肉撕成小块,放在小猫面前。小猫起初有些胆怯,但很快就被鱼香吸引,开始大快朵颐。朱祁镇又倒了些羊奶在掌心,小猫立刻凑过来舔食,粗糙的舌头舔得他咯咯直笑。
"你也来试试!"朱祁镇拉过弟弟的手,倒了些羊奶在他掌心。
朱祁钰犹豫地将手伸向小猫。小猫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抵不住奶香的诱惑,小心翼翼地舔了起来。温热的触感让朱祁钰忍不住笑出声:"好痒!"
"它喜欢你呢!"朱祁镇开心地说,"我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叫什么好呢?"朱祁钰问,已经忘记了最初的恐惧。
朱祁镇思索片刻,看着小猫脖子上的一圈金色毛发,灵机一动:"就叫'金宝'吧!因为是我们的金锁换来的宝贝。"
"金宝..."朱祁钰轻声重复,小猫似乎听懂了,抬头"喵"了一声,惹得两个孩子哈哈大笑。
接下来的几天,朱祁镇和朱祁钰一有机会就溜到冷宫喂养金宝。他们在偏殿角落里铺了柔软的旧衣服,用破碗盛水,还偷偷从御花园抓来老鼠逗猫玩。金宝很快恢复了健康,毛发变得油光水滑,对两个孩子也越发亲近。
"殿下,我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第五天傍晚,朱祁钰忧心忡忡地说,"母妃已经起疑,问我为什么每天衣裳都沾着猫毛..."
朱祁镇正抱着金宝玩耍,闻言不悦地皱眉:"怕什么?你是皇子,养只猫怎么了?"
"可是..."朱祁钰欲言又止。他想说自己的母亲不像孙皇后那样有权势,若惹出事端,受罚的只会是吴贤妃。但看着兄长无忧无虑的笑脸,这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明天我带金宝去御花园玩!"朱祁镇宣布,"那里老鼠多,可以让它练习捕猎。"
朱祁钰大惊:"不行!被人看见就糟了!"
"我偏要!"朱祁镇的倔脾气上来了,"我是太子,宫里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养什么就养什么!"
兄弟俩第一次发生了争执。最后朱祁钰妥协了,答应第二天陪兄长一起去,但要求把金宝藏在篮子里带过去。
当晚回到寝宫,朱祁钰辗转难眠。他取出珍藏的金锁,在月光下细细端详。这把锁虽然不如兄长的华贵,却是父皇赐予的少数几件礼物之一。想到兄长毫不犹豫地用金锁换猫食的举动,朱祁钰心中既敬佩又困惑。
"为什么哥哥可以这么任性,而我却要处处小心?"他轻声自问,手指抚过金锁上精致的纹路。
与此同时,朱祁镇的寝宫内,孙皇后正严厉地质问儿子金锁的下落。
"儿臣...儿臣不小心弄丢了。"朱祁镇低着头撒谎。
"胡说!"孙皇后拍案而起,"那么贵重的金锁,你说丢就丢?是不是被人骗走了?告诉母后是谁,我扒了他的皮!"
"真的只是丢了..."朱祁镇坚持道,心里却想着明天带金宝去御花园的计划,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孙皇后敏锐地注意到儿子的表情变化,眼中闪过一丝狐疑:"你最近总是偷偷溜出去,到底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就是和祁钰一起读书玩耍..."朱祁镇支吾着回答。
"最好如此。"孙皇后冷冷地说,"你是太子,将来要继承大统的,别整天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朱祁镇知道母后话中所指,忍不住辩解:"祁钰不是不三不四的人,他是我弟弟!"
"住口!"孙皇后厉声喝道,"记住你的身份!吴贤妃什么出身?她儿子能跟你比吗?以后少跟他来往!"
朱祁镇咬着嘴唇不说话,心里却打定主意明天一定要带金宝出去玩。母后越是不让做的事,他偏要做。他是太子,未来的皇帝,难道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夜深了,紫禁城陷入寂静。只有冷宫偏殿里,金宝蜷缩在旧衣服做成的窝中,琥珀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似乎在等待着明天与两个小主人的重逢。
月光透过窗棂,照在两把金锁上——一把已经变成了银票和猫食,另一把则被它的主人紧紧攥在手中,如同攥着一个无法言说的梦。
宣德十年的春阳穿过紫禁城的琉璃瓦,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十五岁的朱祁钰蹲在文华殿后的海棠树下,指尖轻轻摩挲着竹篾上未干的浆糊。这是他第三次扎制燕子风筝,前两次都被太子朱祁镇笑称"歪嘴鹞子"。
"阿姐说今年要扎个会翻跟头的沙燕。"朱祁镇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十二岁的少年抱着刚裁好的素绢,腰间九龙玉佩随步伐轻晃。朱祁钰手一抖,竹篾尖划破食指,血珠滴在素绢上,晕开一朵红梅。
朱祁镇慌忙解下腰间玉佩:"这是父皇赐的,分你一半镇邪。"玉佩裂痕处还沾着朱砂,在阳光下泛着血色微光。两个少年头挨着头用金线缝合玉佩时,远处传来司礼监太监的传旨声:"太子殿下,该去给太后请安了。"
那年清明,他们在西苑放飞了第一只双头燕风筝。朱祁镇拽着朱祁钰的手腕奔跑,素绢风筝掠过太液池时,惊起一群白鹭。"看!它在吃鱼!"朱祁镇兴奋得松手,朱祁钰慌忙去抓,两人栽进垂柳下的草窠。玉佩从朱祁镇怀中跌落,裂成两半的九龙在草叶间泛着冷光。
永乐二十二年春,北京城外的皇家猎场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十五岁的朱祁镇勒住缰绳,胯下白马"追云"喷着鼻息,前蹄不安分地刨着地面。他回头望向落后半个马身的弟弟朱祁钰,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祁钰,今日我们比试比试,看谁先猎到第一头鹿如何?"
十四岁的朱祁钰闻言,清秀的面庞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即被坚定取代。他轻夹马腹,与兄长并肩而立:"皇兄既有兴致,臣弟自当奉陪。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狡黠的光芒,"若臣弟侥幸胜了,皇兄可要答应我一个请求。"
朱祁镇大笑,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头顶:"好个机灵鬼!还未比试就先讨赏。成,就依你!"说罢,他一抖缰绳,"追云"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朱祁钰不甘示弱,催动坐骑紧随其后。春风吹拂着少年们的发丝,带着青草与泥土的芬芳。他们穿过稀疏的桦树林,惊起一群麻雀。远处,一群梅花鹿正在溪边饮水,听到马蹄声警觉地抬起头。
"看我的!"朱祁镇从马鞍旁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羽箭,搭在弓上。他屏息凝神,拉满弓弦,却在松手的瞬间,鹿群四散奔逃。箭矢只擦过一头母鹿的后腿,惹得它惊跳而起,消失在灌木丛中。
"皇兄太心急了。"朱祁钰轻声道。他早已下马,悄无声息地潜行至一棵老榆树后,目光锁定了一头落在后面的幼鹿。他缓缓拉开弓,箭尖随着鹿的移动微微调整。朱祁镇屏住呼吸,看着弟弟专注的侧脸——那上面没有猎杀的兴奋,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
"嗖!"箭矢破空而出,精准地贯穿了幼鹿的脖颈。它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鸣,便倒在了地上。
朱祁镇怔住了。弟弟这一箭展现出的不仅是精湛的箭术,更是一种他从未注意到的决断力。他翻身下马,走到朱祁钰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好箭法!看来平日你在武艺上没少下功夫。"
朱祁钰收起弓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皇兄过奖了。只是...我不喜欢看猎物痛苦挣扎。"他走向倒地的幼鹿,轻轻合上它还未闭上的眼睛。
这一幕让朱祁镇心头微动。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安静跟在自己身后的弟弟,似乎比他想象的要深沉得多。
"走吧,我们把它带回去。"朱祁镇弯腰准备抬起猎物,却被朱祁钰拦住。
"皇兄且慢。"朱祁钰从怀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小心地包裹在箭伤处,"这样血迹就不会弄脏您的衣裳了。"
朱祁镇看着弟弟细致的动作,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忽然伸手揽住朱祁钰的肩膀:"今日是你赢了。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朱祁钰抬头,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臣弟只求皇兄答应,今后每月能多抽些时间,与我一同研习兵法武艺。"
朱祁镇一愣,随即大笑:"这算什么赏赐!便是你不提,我也正有此意。"他用力捏了捏弟弟的肩膀,"走,回宫后我们就去文华殿,我新得了一部《武经七书》的珍本,正好与你共赏。"
夕阳西下,兄弟二人的身影在猎场上拉得很长。侍卫们远远跟在后面,不敢打扰这对天家兄弟难得的亲密时光。
文华殿的烛火燃至三更。朱祁镇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将手中的《孙子兵法》合上。案几对面,朱祁钰仍全神贯注地翻阅着《吴子兵法》,时不时在纸上记下几笔。
"祁钰,这么晚了,该歇息了。"朱祁镇打了个哈欠。
朱祁钰这才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皇兄,吴起这篇'图国'讲得太精妙了。他说'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正合我大明当下形势。"他指向自己记下的笔记,"您看这里..."
朱祁镇凑过去,看到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有些地方还画了简易的阵型图。他不由惊讶:"你竟研究得这么深入?"
朱祁钰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臣弟愚钝,只能多花些时间..."
"胡说!"朱祁镇拿起那张纸,越看越惊讶,"这些见解连太傅都未必想到。你看这里,将吴起的'治兵'与边境防御结合..."他忽然抬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我们来沙盘推演一番如何?"
不待朱祁钰回答,朱祁镇已经起身走向殿角的大型沙盘。这是工部特意为东宫制作的边防地形图,上面插着各色小旗代表明军与蒙古各部势力。
朱祁钰跟过来,眼中同样闪着光:"皇兄想演练哪一段?"
"就模拟上月甘肃镇的战报如何?你守我攻。"朱祁镇迅速调整沙盘上的兵力部署,将代表蒙古骑兵的红旗推向长城一线。
朱祁钰沉思片刻,开始移动代表明军的蓝旗。他没有一味加强城墙防御,而是分出三支奇兵埋伏在关隘两侧:"蒙古骑兵善野战而不善攻坚,若只守城墙,正中其下怀。不如..."
朱祁镇眼前一亮:"诱敌深入,断其归路!妙!"他拍案叫绝,"这正是《孙子兵法》所言'以正合,以奇胜'啊!"
兄弟二人你来我往,在沙盘上展开激烈"厮杀"。不知不觉,窗外已现出鱼肚白。当朱祁镇用一个精妙的迂回包抄切断朱祁钰的补给线时,两人同时大笑起来。
"皇兄这招太狠了!"朱祁钰摇头叹服,"臣弟认输。"
朱祁镇却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弟弟:"不,是你让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我只顾着照搬兵书上的策略,而你却能结合实际地形灵活应变。"他顿了顿,"祁钰,你有大将之才。"
朱祁钰闻言,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很快又恢复平静:"皇兄过誉了。臣弟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
"不,我有个想法。"朱祁镇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下月父皇命我去巡视京营,你与我同去如何?正好将我们研究的兵法实地检验一番。"
朱祁钰眼中闪过惊喜,随即又犹豫道:"这...恐怕不合规矩..."
"怕什么!"朱祁镇大手一挥,"我是太子,带弟弟视察军营有何不可?就这么定了!"他一把揽住朱祁钰的肩膀,"走,去吃些早点,然后我们去校场比试比试箭术。昨日你那一箭,我可要好好讨教讨教。"
朱祁钰被兄长的热情感染,终于露出灿烂的笑容:"遵命,皇兄。"
---
东宫后花园的凉亭中,一场小型私宴正进行得热闹。这是朱祁镇特意为弟弟朱祁钰举办的十五岁生日宴,只邀请了几位亲近的侍读和武师,没有繁琐的宫廷礼仪,只有少年人真挚的欢笑。
"祁钰,这是给你的。"酒过三巡,朱祁镇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檀木匣子。
朱祁钰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镶金嵌玉的匕首。刀鞘上精细地雕刻着云龙纹,抽刀出鞘,寒光凛冽,刀身上刻着"兄弟同心"四个小字。
"这..."朱祁钰震惊地抬头,"这不是皇祖父赐给皇兄的波斯贡品吗?太贵重了,臣弟不能收。"
朱祁镇按住弟弟要归还的手:"正因珍贵,才配得上我的好弟弟。"他眼中闪烁着真诚的光芒,"这一年多来,我们一同研习兵法,切磋武艺,你让我看到了许多自己不足的地方。这把刀,就当是谢礼。"
席间众人纷纷赞叹太子殿下兄弟情深。朱祁钰的眼眶微微发红,他郑重地将匕首别在腰间,然后举起酒杯:"臣弟敬皇兄一杯,愿...愿我们兄弟永远如今日这般和睦。"
酒酣耳热之际,不知谁起哄让兄弟二人比试一番助兴。朱祁镇兴致勃勃地拉着朱祁钰来到庭院中央:"来,让大伙儿看看我们平日练习的成果!"
侍从们迅速清出一片场地,递上未开刃的练习用剑。兄弟二人相对而立,行过礼后,几乎同时出手。
朱祁镇的剑法大开大合,气势磅礴;朱祁钰则灵活多变,善于借力打力。两柄木剑在空中相交,发出清脆的"啪啪"声。围观众人看得目不转睛,不时发出喝彩。
三十回合过去,竟不分胜负。朱祁镇忽然变招,使出一记"青龙出水",长剑直刺朱祁钰胸口。朱祁钰不慌不忙,侧身避过的同时,剑尖已抵在朱祁镇咽喉前三寸。
场边一片寂静。朱祁镇先是一愣,随即放声大笑:"好!好一招'回马枪'!我输了!"
朱祁钰却立刻收剑后退,单膝跪地:"臣弟冒犯,请皇兄恕罪。"
朱祁镇一把拉起弟弟:"这是做什么!比武切磋,胜负常事。"他环视四周,朗声道,"今日诸位都看见了,郕王殿下武艺超群,实乃我大明之福!"
众人纷纷附和。朱祁钰却注意到,太子身边那位新来的宦官王振,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
宴席散后,朱祁钰婉拒了兄长留宿东宫的邀请。走在回自己寝宫的路上,他摩挲着腰间的匕首,心中五味杂陈。皇兄的真诚让他感动,但今日比武后那些朝臣们微妙的表情变化,又让他隐隐不安。
"殿下,夜深露重,请加件衣裳。"贴身太监递上一件披风。
朱祁钰回过神来,任由太监为他系上披风。他抬头望向东宫方向,那里依然灯火通明。想到明日皇兄就要开始正式监国理政,而自己也将有更多独自处理政务的机会,心中既期待又忐忑。
"李福,你说..."他轻声问道,"兄弟之情,能经得起权力的考验吗?"
老太监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看,确定无人后才低声道:"殿下慎言啊!太子对您情深义重,这是满朝皆知的事。"
朱祁钰笑了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最后望了一眼东宫的灯火,转身走入夜色中。
---
三日后,皇家猎场再次迎来了两位年轻的皇子。这次是朱祁钰主动邀请兄长出来散心,他知道皇兄这几日处理政务到深夜,需要放松。
"皇兄看那边!"朱祁钰忽然指向远处的山坡。一头体型硕大的雄鹿正站在高处,警觉地观察四周。
朱祁镇眼前一亮:"好一头壮鹿!这次我们一同出手如何?"
兄弟二人默契地分开,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当他们同时拉满弓弦时,雄鹿似乎察觉到了危险,猛地跃起。
"嗖!""嗖!"
两支箭几乎同时离弦,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朱祁镇的箭射中了雄鹿的后腿,而朱祁钰的箭则贯穿了它的脖颈。雄鹿挣扎了几下,轰然倒地。
"好箭法!"朱祁镇跑过去,兴奋地拍着弟弟的肩膀,"我们兄弟联手,果然所向披靡!"
朱祁钰却看着奄奄一息的雄鹿,轻声道:"皇兄,其实...我不太喜欢狩猎。"
朱祁镇一愣:"那你为何..."
"因为皇兄喜欢。"朱祁钰抬起头,眼中是纯粹的真诚,"能与皇兄一同做您喜欢的事,臣弟就很开心。"
夕阳的余晖洒在兄弟二人身上,朱祁镇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他伸手揽住弟弟的肩膀:"祁钰,记住,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你永远是我最亲的弟弟。"
朱祁钰重重点头,从腰间抽出兄长赠予的匕首:"兄弟同心。"
朱祁镇也抽出自己的佩刀,与弟弟的匕首轻轻相击:"其利断金!"
侍卫们远远站着,看着这对天家兄弟在落日余晖中并肩而立的背影。谁也不会想到,短短几年后,历史的洪流将把他们推向怎样的境地。
此刻,他们只是两个亲密无间的少年,享受着难得的兄弟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