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005年春分刚过，回龙观的玉兰花在枝头炸开雪白的花团。

孙宇明蹲在摊位前给油麦菜剪根，不锈钢剪刀在晨光里泛着冷光。父亲孙广林坐在小马扎上，翻着泛黄的日历本，突然说：“宇明，你张婶给介绍了个姑娘，在华联卖化妆品，周末见个面？”

剪刀咔嗒停下，孙宇明抬头：“爸，我现在哪有时间相亲？小程序订单量涨了40%，美廉美又要开新店...”

“少废话，”孙广林敲了敲账本，“你都27了，周姑娘都订婚了，你还想在面包车上过一辈子？”

摊位外传来刘福贵的笑声，他拎着袋哈尔滨红肠晃过来：“老孙头说得对！我表弟昨天见着那姑娘了，说长得比周敏还文静。”

孙宇明瞪他一眼：“你咋知道是文静？”

刘福贵挠头：“张婶说的，人家姑娘每天坐班车去华联，从不跟人吵架。”

老周从粮油区过来，怀里抱着袋新磨的玉米面：“去见见呗，咱市场现在啥都不缺，就缺个管账的老板娘。”

3月12日，华联商厦一楼化妆品柜台。孙宇明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工装，站在欧莱雅专柜前，手心冒汗。柜台后，穿米色套装的李思晨正在给顾客试口红，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

“孙先生？”李思晨转身，手里攥着张售货单，“张婶说你是卖菜的？”

“对，”孙宇明赶紧递上名片，“龙观生鲜的，你在华联上班挺久了吧？”

李思晨接过名片，指尖划过“总经理”三个字：“三年了，每天看着你们的菜车进地下车库，没想到老板这么年轻。”

两人在商厦顶楼的美食城吃饭，李思晨点了份凉皮，孙宇明要了碗牛肉面。玻璃窗映着楼下的车水马龙，远处市场的塔吊正在转动，像根银色的指针。

“你每天几点起床？”李思晨用筷子拌着凉皮。

“凌晨两点，”孙宇明吸溜着面条，“去新发地接货，回来分拣到天亮。”

李思晨点头：“我妈说卖菜辛苦，让我找个坐办公室的。”她突然笑了，“但我觉得，能把菜卖好的人，肯定实在。”

接下来的半个月，孙宇明每天傍晚去华联接李思晨下班。两人沿着回龙观西大街走，路过夜市时，李思晨总会在龙观生鲜的摊位前停驻，看孙宇明给顾客称菜。

“这把韭菜，”她指着根部的红土，“比精品区的新鲜多了。”

孙宇明擦了把汗：“精品区的菜洗得太干净，反而容易烂。”

4月初，刘福贵的货车队扩大到七辆，车身上的“龙观生鲜”字样换成了烫金字体。孙宇明在市场管理处遇见陈建军，对方态度明显缓和：“孙老板，新划出的便民摊位，要不要多租两个？”

“不了，”孙宇明冷笑，“怕又冒出个‘冷链认证’之类的新规。”

陈建军尴尬地咳嗽：“之前是误会，张总那事儿之后，管理处换了新班子。”

4月15日，孙广林在摊位前摆了张红桌子，铺上红布，这是老家的订婚仪式。刘福贵搬来两箱二锅头，老周送来十斤花生油，周敏抱着摄像机，说要给新人拍纪念视频。

“思晨啊，”孙广林拉着李思晨的手，“宇明这孩子倔，但心眼实，以后摊位的账，你多盯着点。”

李思晨点头，掏出个红本本：“叔，我学过会计，以后每月给您做报表。”

刘福贵举着酒杯凑过来：“弟妹，以后咱货车队的油费报销，就靠你了！”

傍晚，孙宇明带李思晨逛市场，走到老槐树下时，她突然指着树皮上的“龙观”刻痕：“这是你爸刻的吧？”

“对，”孙宇明摸着粗糙的树皮，“他说这树跟咱一起扎根回龙观，得留个记号。”

李思晨抬头望着树冠，阳光透过新叶洒在脸上：“宇明，我想把婚纱照片拍在这里，背景是咱们的摊位，还有这些菜。”

孙宇明愣住，随即笑了：“好，让周敏当摄影师，把刘福贵的货车也拍进去，就当咱们的婚车。”

5月，龙观生鲜的线上订单突破五千单，李思晨正式辞去华联的工作，在摊位里支起张折叠桌，开始整理财务报表。她把每个商户的供货单按日期分类，用不同颜色的夹子夹住，摊位角落的文件柜渐渐满了起来。

“思晨，”老周抱着账本过来，“我粮油区的运费报销单，帮着看看？”

李思晨接过单子，用红笔圈出问题：“老周哥，这张票日期不对，得重开。”

刘福贵凑过来，看见她账本上的复式记账法，挠头：“弟妹，你这账记得比超市还清楚。”

6月初，市场迎来夏季高峰，夜市的小龙虾摊位每天要从孙宇明这儿拉走三百斤青虾。李思晨设计了“买虾送紫苏”的套餐，在小程序上推出后，订单量三天翻了一番。

“宇明，”她指着后台数据，“咱们可以试试净菜加工，给火锅店供货，能减少损耗。”

孙宇明盯着她画的加工流程图，突然发现，这个曾经在化妆品柜台的姑娘，如今说起生鲜生意头头是道，眼里闪着和他一样的光。

6月20日，两人在昌平区民政局领证。走出大厅时，李思晨晃着红本本笑：“以后我就是有摊位的人了，比化妆品柜靠谱多了。”

孙宇明看着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相亲时，她站在欧莱雅柜台前的样子——那时他以为，卖菜的和卖化妆品的永远不会有交集，却没想到，命运让他们在回龙观的菜市场里，找到了最坚实的锚点。

夜里，孙宇明躺在面包车上，李思晨在旁边整理明天的订单。月光透过车窗，照见摊位上堆着的菜筐，照见老槐树上新抽的枝条，照见市场远处华联商厦的霓虹灯，一闪一闪，像在为他们的未来打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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