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004年中秋刚过，回龙观的早晚已经有了凉意。

孙宇明蹲在摊位前给茼蒿打捆，手指被叶片锯齿划出道红痕。周敏拿着创可贴过来，蹲下身轻轻贴上：“小心点，这茬茼蒿叶子太嫩。”

“没事，”孙宇明笑了笑，“昨天小程序订单破千，得抓紧备货。”

父亲孙广林坐在电子秤旁，对着计算器皱眉：“美廉美要求双十一促销价再降五个点，咱利润只剩八个点了。”

老周从粮油区晃过来，怀里抱着袋新磨的面粉：“我那儿也一样，京客隆说不降价就换供应商。”

刘福贵的货车鸣着笛驶进市场，车斗里装满河北香河的芹菜：“老孙！新发地的冷链车被绿源物流包圆了，现在拉一趟菜贵两百块！”

孙宇明心里一紧：“张胖子又搞垄断？”

刘福贵跳下车，吐了口痰：“狗日的，跟新发地管理处签了独家协议，咱们的车不准进冷链区。”

周敏掏出手机，快速翻找：“我表哥说，绿源物流最近拿了街道办的补贴，专门打压咱们这种散户。”

正说着，王德贵的接班人——新任管理处主任陈建军走过来，手里捧着本红本本：“孙老板，市场要推行‘冷链物流认证’，没认证的车不准进市场卸货。”

孙宇明接过文件，看见认证费一栏写着“每车每年五千”：“陈主任，我们有自己的制冷设备，为啥还要认证？”

陈建军冷笑：“这是跟国际接轨，张总旗下的绿源物流已经通过认证。”

老周忍不住开口：“说白了就是逼着我们用绿源的车呗？”

陈建军转身就走：“不认证也行，明天开始，市场门口的卸货平台只对认证车辆开放。”

看着他的背影，刘福贵骂道：“换了个主任，还是张胖子的狗腿子！”

孙宇明盯着文件上的“冷链物流认证”，突然想起周敏说过的电商平台：“老刘，把咱的货车喷上‘龙观生鲜自营物流’，停在市场对面的建材城门口，咱自己搭临时卸货台。”

“行！”刘福贵一拍大腿，“我表弟王强带了几个绥化的司机，今晚就去建材城搭台子。”

夜里，孙宇明和周敏坐在面包车上，研究小程序的配送路线。手机屏幕蓝光映在周敏脸上，她突然说：“宇明，咱申请个微信公众号吧，把蔬菜检测过程拍下来，让居民看见。”

“好主意，”孙宇明点头，“就叫‘龙观菜篮子日记’，每天发分拣视频。”

周敏笑了：“我再联系几个社区博主，让他们来摊位直播，比打广告管用。”

三天后，首场直播在回龙观夜市举行。孙宇明穿着工作服，对着手机镜头展示刚到货的菠菜：“大家看，根部带的红土是河北香河的沙壤土，咱的菜不洗不泡，回家清水一冲就能下锅。”

弹幕飞快滚动：“比绿源的菜新鲜！”“孙老板实在！”

直播结束时，小程序订单量暴涨30%。周敏看着后台数据，眼睛发亮：“明天去美廉美谈合作，把直播回放给李总监看。”

10月中旬，北京的第一场秋雨落下。孙宇明站在建材城的临时卸货台前，看着王强的货车冒雨卸货，突然看见张胖子的绿源物流车停在市场门口，车头挂着“政府指定保供车辆”的铜牌。

“孙老板，”张胖子摇下车窗，冷笑一声，“听说你在搞直播卖菜？挺会玩啊。”

孙宇明擦了把脸上的雨水：“张总不也在夜市开了绿源优选吗？生意怎么样？”

张胖子脸色一沉：“别得意，我马上要和华联签线上独家协议，你那小程序活不过三个月。”

回到摊位，周敏正在整理检测报告，突然接到美廉美李芳的电话：“孙老板，华联超市把绿源的菜放进首页推荐，我们可能要调整合作策略。”

孙宇明握紧手机：“李总监，我们的价格比绿源低15%，品质也更好——”

“但华联给了绿源流量扶持，”李芳叹气，“超市也要看资本脸色。”

挂了电话，孙宇明看见父亲正在给老槐树浇水，树皮上新刻了“龙观”两个字，歪歪扭扭的。

“爸，你刻这个干啥？”

孙广林擦了擦手：“这树跟咱一起扎根回龙观，刻个字，让它记住咱。”

11月初，市场管理处突然贴出通知：“因消防整改，A区散户摊位暂停使用冷链设备，违者罚款一万。”

刘福贵撕了通知就往管理处冲：“狗日的！天冷了菜放不住，不让用冰箱跟杀人有啥区别？”

孙宇明拦住他：“别冲动，陈建军敢这么干，背后肯定有张胖子撑腰。”

周敏拿着手机过来，屏幕上是昌平区消防支队的官网：“通知上的整改文件是伪造的，消防支队根本没发过公告。”

“走，”孙宇明咬牙，“去区里举报，这次不光要告管理处，还要连张胖子的绿源物流一起告。”

在消防支队，工作人员看着周敏打印的通知，脸色严肃：“这是典型的伪造公文，我们马上介入调查。”

从支队出来，周敏突然说：“宇明，你记不记得张胖子的冷链车喷了‘政府指定’的铜牌？我拍了照片，可能涉嫌虚假宣传。”

孙宇明眼睛一亮：“对！还有他的绿源优选小程序，把普通蔬菜标成‘有机’，这是欺诈。”

三天后，昌平区市场监管局突击检查绿源物流和精品区，查出多起虚假宣传和食品安全问题。张胖子的铜牌被摘下，冷链车也被暂扣。

“孙老板，”张胖子在管理处门口堵住他，脸色铁青，“你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孙宇明看着他发红的眼睛，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抽签现场，这个不可一世的商人也是这样的眼神：“张总，我只是想公平竞争，是你非要把路走窄了。”

12月，龙观生鲜的小程序用户突破两万，美廉美主动提出续签三年合同，还把孙宇明的菜放进了“本地优选”专区。刘福贵的货车队扩大到五辆，车身上的“平价配送”标语在冬日阳光里格外显眼。

腊八节那天，周敏带着摄像机来摊位，说要拍“龙观生鲜的一天”。孙宇明凌晨三点卸货的镜头、孙广林仔细记账的镜头、老周给顾客称面粉的镜头，一一被记录下来。

“这些镜头，”周敏说，“会放在小程序首页，让大家知道，每一颗菜背后都有实实在在的人。”

夜里，孙宇明站在老槐树下，看着市场里的灯火。张胖子的精品区已经人去楼空，摊位上堆着未搬走的货架，像具褪色的骨架。

周敏走过来，递上杯热奶茶：“宇明，你说这市场以后会变成啥样？”

孙宇明望着远处华联商厦的霓虹灯，笑了：“不管变成啥样，只要咱还在，就有散户的活路。”

北风掠过树冠，老槐树的枝条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回应。孙宇明知道，这场和垄断的战争永远不会结束，但他们已经学会了在漩涡中站稳脚跟，用最朴实的方式——诚信、团结、死磕——守护着自己的摊位，也守护着回龙观几十万居民的菜篮子。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