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格·局

　　“东边草场的马儿对我何其不舍啊”那名叫乌尔佳的女骑手显得意气风发。

“大言不惭！”

乌尔佳眨巴杏眼，注意到可汗身旁的瘦弱女人，身上还裹着可汗的绒衣狐裘，不由起隔阂之感，冷冷斜视着赛奈。

“见到泉沙国公主还不施礼？成何体统”

“哦--”乌尔佳拖长声音，不以为然地回应。

赛奈第一次见到像乌尔佳那样野性灵动的上挑眉，而那凌厉的目光让赛奈略微不安。“乌尔佳是家父近侍的女儿。”可汗无奈望了一眼乌尔佳，回头对赛奈报以礼貌的笑容，一番介绍化解了尴尬。

赛奈被周围层次分明，绿波荡漾的草场所吸引，高低起伏似乎望不到边。山峦像是悬浮在云雾荡漾的地平线上，而草原虽然淹没在浩荡的嫩绿中，点缀其中的花草岩石丰富了这方土地。

不时有布满苔藓的界碑和枯井低低地露出一角，看来这些地方曾经有过零散聚落，只是时过境迁，也就败落了。

赛奈的白马蹄下略有起伏，让她有些紧张。

“马的行进有不小的颠簸，要小心这一带的石洞与暗河。经常只有到了近前，你才会看到令人颤栗的悬崖。”乌尔佳察觉到赛奈有些不自然。

“为什么不选择平坦的旧路？”米卡拉代赛奈问向乌尔佳。

“旧的道路废弛很久了，索性就不再找了。”那个眉目俊朗的女子仔细打量着赛奈，她额前像知更鸟的一缕发丝引起不少关注。

远处草场上，几位骑手持长杆，赶着羊群，在草场游弋。

“【古赫拉七部】散在广袤【萨姆伊河流域】上，草原和山地大到各个部族少了交集，这盛会是聚拢众人的重要仪式。”连衡回头望向长龙般的行进人马。

“我们来的路上也望见过深邃地山地。”米卡拉问道，赛奈也充满好奇，如此宽广的视野已经令她们无比舒畅。

“斐鼬山岭骑快马也要半个月，圣山当然没那么远。”乌尔佳马鞭向北，【圣山】的身影已经在视野里很清晰了，“【斐鼬山】是最靠西的边界，对更远处的探索我们还没有展开。”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确实没有见过彼此。”

“不过拥有通用语的交流，确实是很幸运的事。”联衡感到诧异，两个没有往来的异族，竟然都会说通用语。“而可贵的公主，她可以不用学习，因为有可以信任的人为她做翻译。”

“你们来到的目的是什么呢?”乌尔佳十分好奇，但很快明白这个问题的多余，对方是使节团，完全没有理由将本国的目的告知她。

赛奈似乎没有不耐烦，通过米卡拉再次向乌尔佳转达了此行的目的。

乌尔佳对外交辞令不感兴趣，很快将话题转至盛会，毕竟自己更加期待，且是此行最终目的地。雨渐渐变得更大，一行人不少裹上外衣斗篷，赛奈向身后长长的队伍望去，沿途汇集了不少人，现在约有百余。

天色渐暗，山峦的黑色轮廓在雨雾中影影绰绰地显现，树木增多，地势亦开始变陡，连衡未在意她们的谈话，而是似有所想。“乌尔佳，传我命令，进入山区后路会比较崎岖，还需要几日才能到达斐鼬山，现随行各部就地扎营。”

他便向后扫了一眼，发现了后方不远处的米卡拉，对方将目光从连衡身上移开。

{圣都崖帐·禁卫营地}夜幕降临

淅淅沥沥的雨在圣都久久不能停下，浓雾中羊群聚在一起，成年的，雌性的，幼弱的，年迈的，此起彼伏叫着，被牧民顶着狂风匆匆赶入木栅。

细密的雨点打在营帐的篷布上，像是罩在其上的膜，朦胧的雾气弥散，即使隔壁的营帐也看不清彼此。【哲先】披上斗篷，踩着积水，穿行巡视各个马场，少数兵士卫戍，雨水从他们盔帽帽檐流下，他们有些睁不开眼的样子，向长官敬礼。

一切都湿哒哒的，各营帐内照常生火起灶，秩序井然。

雨声渐渐变得喧闹嘈杂，哲先来到统帅大营，营帐内灯火通明，热气弥天，是托布多同部族元老的酒席。

“托布多大人，大汗此行，沿途山林密布，岩石悬崖险峻，一行的护送是否安排妥当？”【坎提尔部】族长有些顾虑。

“不必太过担忧，队伍还需要几日才能到达，迎接可汗的人马已经从中途的兵站出发，他们要确保可汗行程顺利，并提供充足给养。等到他们与可汗接头后，就会派‘绯犬’向这里报来。”坎提尔部势力仅次于本部【古赫拉】与老对手【博布伦】，托布多即使是全族公认军队统帅，面对他们也是格外敬重。

“今天召集各头领，还有事务要商讨”托布多将酒杯放下，他须发已经灰白，而身体依然健硕，赫人统帅应该是头脑和武力的平衡。

“诸位都是伴随先王和吾征战的膀臂，我们一路向西，来到萨姆圣地已经二十载有余，羊马得到了恢复，是时候定夺我族接下来的去向。”

众宾略显诧异，相互望着议论纷纷。

“可是托布多阿达，这地方水草丰美，除了西边要翻过山地外，都可以纵马驰骋，一个月到不了尽头，西进的想法要不先搁置？”坎提尔部族长【鞑朗泰】有了意见。

“托布多大人，这里已不再有其它族群威胁，难得我族享有罕见的平和生活，现今又达成和解，不应当巩固栖息地，在此安居？”格拉穆台的代表随声附和。

……

这些都在托布多的预料之中，这些年他明示利诱，换来的是一次次碰壁。

若摊开新绘制的地图可以看到：

1.【萨姆伊河流域】圈定全族广大而局限的活动范围。

2.古赫拉部占据最富饶的南方草场，再向南，陡然拔起连绵的万仞雪峰——一座世上罕有的“叹息之壁”横在最南部边境；

3.围绕北面圣山是赫人世界的中心地带，复杂的山脊盆地，其它各部族像切羊脂般分去各自生存的领域；圣山地区的呈现辐射状的八座要塞【驿垒】，每一座驿垒扼住通往其它部族的要津，可以说谁控制了圣山区，谁就掌握了居高临下的主动权。理所应当，这个地区全部由古赫拉人统辖。

4.西部，西北部丘峦叠嶂，丛林密布，蛮荒原始，虫兽横行，人命都难以保障，分别【梅奥伊部】和浚河谷地的豪强【博布伦部】驻地；

5.整个大河流域再向北，又是广阔无垠的吞人沼泽；

6.平坦宽阔的【古赫拉草原】和高峻的【圣山】东接三部族——【坎提尔】【戈瓦】【格拉穆台】，依靠山中的岩石要塞据守的渔猎部众，

7.由他们的驻地出发再向东便是南北延申的【海岸线】，流纹岩的悬崖峭壁，间或能看到海蚀柱与积满鸟粪的小岛，暗礁让启航和登陆都变得不可能。

8.若顺着整个流域东南方的【血泪走廊】，行进约莫一年以上的路程，便是【帝国】（Empire）——全族最大的噩梦。

而现在，各部族渴求安逸，眼光向内，为彼此微末的利益争斗不息，似乎过往真的成为过往。

各部族长，以及他们手握兵权的武人【领将】们尾大不掉，被折断的尖牙在重新长出，心胸却还是那么狭隘，什么时候真正的黑鸢长硬了翅膀，能去埋葬这些冢中枯骨。

虽然自己是全族威望的顶点，托布多仍感到自己已经年迈，心有余而气力不足，但他仍十分期待那一天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