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初宴

　　广袤的高地草原已经二十余年没有举办盛会了。

以【古赫拉部】为首的众多流浪者终于可以享受和平与安宁的生活。时值新君登位，老可汗束之高阁的狂欢，也被一位年轻的继任者恢复。

“风和日丽，天光洞开，高地子嗣又一次聚在一起，蒙受先祖的赐福！”

车马从四面向草原圣都聚集，一队队如过江之鲫，镶着马尾环的旌旗似垂天之云，人声嘈杂，士兵甲光粼粼，目中有神，守护着新尊的营帐，巨大的火红金顶帐上镶有独一无二，傲世的【离群黒鸢】。

据说，黑鸢若降临这片风急天高的土地，便是对草原之王君临的献礼。

忽有从远处缓缓而来的一伙人，引起了与会者们的注意，这队成员没有赫人的圆润面庞和深色头发。他们的肤色更加白皙，身形修长，鼻梁高挺，眉骨凸显而眼窝深邃，他们的发色或黄褐或是原木色，神情琐漠肃穆，直视前方，似是目中无人。着清一色的白麻布袍，甚至用布条包裹头部。簇拥着一辆灰色镀金边的马车，銮铃响动，人们不约而同地分立两旁，让出通向可汗驻地—那个如同小山一般荣光毕现的崖帐。

铜色号角吹响，铮瑟和鸣，鼓声震天，人群陷入沸腾，那群人亦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等待。

一队护送使节团的古赫拉骑手策马从后面赶上来，为首者冲向营帐，忽地坠下马滚爬起身，拱手低头，半跪着向营帐内高喊“【泉沙国】使节来贺！”

如此奇装异服的一群人，原来是陌生国度的使节团。

也许是那位守卫崖帐的军士过于摄人，此刻又横眉立目，昂首逼视众人，会场一时寂静，气息如同凝固。只见他运足气，朗声向帐内汇报。

与会的众部族随后齐声高呼，人喊马嘶，声震高天。马车内，一位女子，隔着黑纱听外面的大声通报，不自觉地露出浅浅的笑容。

少时，帐内侍从又掀开帘幕，人们又屏息探看倾听，初得有力的脚步声音，继而高大而健硕的身影从暗处显现，华丽的棕红色戎装，垂下来的雉鸡翎盔缨，到最后，棱角分明的面庞触到天光，无须，桀骜不驯的薄唇，经过日晒磨砺的肤色，而眼中有威仪与骄傲，似是透过风沙看到边关的城垣。

二十有余的可汗走下营帐的高台，掠过人群时，其中古赫拉的女子少妇已然陷于倾慕与沉醉，似麻雀在道旁骚动，吟唱颂歌。

“美丽，高贵而富有智慧的泉沙国王女，吾即是【联衡】为王中之王，眼光如朝日下的雄鹰高远，胸怀起于草原的开端，直达荒漠戈壁的尽头，在此烹羊宰牛，虚位以待。”低沉，浑厚，颗粒感的男性嗓音，喉结滚动，也含有少年人的自负傲气。

长风吹过地势起伏的无边草场，掀起阵阵波纹，时有沉入其中的牛羊浮现，马场的草垛有不少草料被卷走。云朵如同行舟，亦如参差巍峨的浮空山峦。

马车旁侍候的一名异域女子向可汗施礼，转身侍候主人下车，用双手搭上一只佩戴淡蓝宝石手环的细腕，女主人轻手轻脚地下了车，人们看到的是迷人的幻彩眼妆，倔强上翘的嘴唇，颜色深红，皮肤晶莹而富有光泽，垂下的额前发丝鹅黄近于透明，精致的的盘发却是金色，饰有银质掐丝鸟喙，伊人以方格印染的麻布流苏金线短披肩抵御风沙，轻纱围脖摆动，短袍紧帖身形，厚毡制成的短靴，女子柔弱中透出坚强。

侍女梳着深棕色的高马尾，肤色稍暗，身着便捷的窄袖戎装，罩遮住绮丽面庞，她身形比一般女人高挑健硕；她微微倾身，一手搀着公主，缓缓向大汗走去，目光下视，睫毛浓密上挑，围观的牧民不禁啧啧称奇。

“我们是泉沙的使团，我身边的人便是国王的女儿，【赛奈】公主。在下会形影不离服侍她，并且提供翻译。”侍女的嗓音略显沙哑低沉，言语不卑不亢，将想要表达的消息条例有序地叙述出来，显然有久经世故的成熟。

“原来如此，原来是一位哑巴公主。”

“令人敬畏的领袖，希望您保有最基本的礼节。”

“这么尊贵的人，不远千里来做什么。”可汗直言快语。

“文明，信仰与财富。”米卡拉直起身正视可汗，气势不输最有排面的可汗。

四围人群引起骚动，众多军士却宛若木雕。

赛奈向比自己高得多的米卡拉提问，用的是高词频的，有如泉水流下深涧的语言。

大汗略带调笑的看着，大部分泉沙的护卫安顿好后，旋即被带至崖帐正后方的一座营垒歇息，那里似乎是驻军的营帐，兵士众多而顶盔掼甲。

踩上舒适厚实的毛毡，针织的挂毯搭在梨木架上，铁质挂灯中的炭火熊熊燃烧，照亮营帐，族人烹羊宰牛，瓜果麦茶酒，佐以鼓瑟歌女，两位女性受到大汗热情的款待。帐内帐外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贵国使者所来正是时候，乃是吾即位之时。这里是一些部族长的子嗣，都是随我们南征北战，披肝沥胆的勇士。”可汗待来使十分礼貌。与可汗同在席上的也都是年少的武人，服装大同小异，许是些不同族群。

“原来如此，怨不得都孔武而富有豪情。”侍从米卡拉用熟练的通用语回答。赛奈则作沉稳态，帐内她有如此庄重的席位，甚至在诸多部族代表之上。其余女子皆为侍者和歌妓。米卡拉也是自己特别嘱托安置在旁，米卡拉翻译，赛奈和米卡拉用自己的语言交流，对众多部族人致以和善礼貌的目光，朱唇未动，眉眼已有笑意。

宴酣之时，一位身着赤红战袍的武士，面庞略显白皙稚气，眉眼间却透着淡漠，绕过长长的宴会席，匆匆来到可汗座旁“报知少主人，家父大人筹备接待诸部族头领，暂时来不了了。”

赛奈注意到可汗显出夸张的惊异之色，流露出惋惜“叔父为吾部操劳甚大，这次就让他好好歇息，【托布多】是古赫拉的梁柱，麻烦从弟再三劝勉他注意调养。”

“好，家父为宾客做好了准备，也将确保可汗的盛会顺利进行。”那武士面无表情，深深的泪沟纹和凹陷的眼眶让人印象深刻，言语简洁，不多时便告退。

赛奈望着这个武人失神，她感到阵阵心悸，这感觉没有源流，身不由己得小声嘟囔了几声，像是从天空传下的纶音，操控赛奈说出，而她以外的任何人似乎从没察觉那个武人有什么特别的。

米卡拉听在耳中，惊异地看着赛奈。她选择不翻译这句话，而事后赛奈也未记得，自己说过了什么。

众家部族代表相谈甚欢，可汗也已入微醺，放情高歌。赛奈居上座最左席，可汗居中，其右是空位，想必属于那位爽约的‘托布多大人’。

醉态让可汗下了席位，取下挂在架子上的琴，弹起曲子载歌载舞，又出了不少洋相，引得公主在内的众人一阵阵哄笑，宴会进入了高潮。

日上中天，断草随风被卷起，可汗领头出了帐篷。

“优雅的赛奈公主，你可听说过我族那前所未有的盛会？”

赛奈公主姿容端丽，略微侧着头，静静的看着年轻的可汗，似是少女含情脉脉地注视着骄傲的少年，可汗一时豪气迸发，礼貌地从侍女手中接过公主的玉手，轻轻地吻了她的手背。

侍卫牵来马匹，镶有数道铁箍的牛角号被吹响，他翻身上去，挥动马鞭，披风高高地摆动。为数众多的马上弓手有序赶来，准备护送可汗出发。

有侍从考虑周全，为赛奈准备了台阶和特制马鞍，赛奈侧骑上马。米卡拉则不需要台阶，踩上了马镫，轻盈地翻身上了鞍，令周围的牧民啧啧称奇。

圣都平民出了茅篷，恭立大道两旁，礼队集结完毕，货车物资也已经齐备，可汗一声令下，壮观的队伍开始行进，马蹄声如同滚雷，久久回荡天际。

“祭典游行是大会一个主要项目，在北部数千公里外的圣山，众部族代表集结完毕，便会向目的地进发。”斥候散出不久，队伍离开圣都疾行数小时，渐渐慢下来，可汗与公主的马齐头并进，行在最前面，侍女米卡拉的马紧跟公主，大队军兵被远远的甩开，谁也不会不识趣地去打扰这位少年可汗。

草原云雨无常，方才阳光明媚，春风正紧，忽有云层自西北天边悄然靠近，一时覆盖了整个天空，重云让人压抑，雨的气息弥散，凉意渐生。

赛奈不由得打了寒战，轻薄的披肩不敌湿寒的冷风，可汗忙将厚重的外衣解下，策马过来裹住她。

“谢谢你，尊敬的可汗”赛奈心里暖暖的

“这段路虽然不长，但山峦悬崖，急流沼泽都不缺。一行会走八九天，山里天黑的也很早，我们要及时安排好驻地毡帐”可汗与赛奈独处时，语气柔和了许多，显然因为头领的身份，他对外必须表现得威严，不可一世。

“有可汗陪伴，就一定会安全到达”米卡拉翻译赛奈的言语回应。

“私底下不必呼我可汗，我名为联衡。”可汗的垂眼和浓密的睫毛，让他的目光显得更加放荡不羁。

众人情绪放松愉悦，忽然听到身后马踏水声快速地靠近，米卡拉停下向后带马，望向来者，下意识手按刀柄，未来得及回头，那人已经掠过她，冲向可汗二人。白色饰有深红色镌纹的轻便戎装，背弓挎箭，腰间挂短刀，冲天凌的盔缨，束发黑亮如同乌云，原来是位女骑手。

联衡有些怪罪之意的问到“【乌尔佳】因何来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