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旧叙

　　{【石寨驿】·古赫拉草原西界·梅奥伊部斐鼬山东麓关隘}

“打开大门，那是哲先大人！”

铰链开始运转，发出木材艰难的吱嘎声，然后巨石间摩擦的隆隆闷响，两侧各十余支手腕粗细的吊索缆绳紧绷，石制桥身随重力倒向护城河对岸的同时，联动的要塞大门被拔出，缓缓拖拽着向上，待到吊桥砸向地面的轰鸣，层层的门也被打开。

穗那稳住座下战马，提缰绳望向眼前的驿垒，夹在两座高俊的山峰间只有内外两侧暴露在外，两边侧翼靠着陡峭的山峰，依托渐高的地势筑起要塞，不断加固下已然令人望而生畏。

最外层的防御工事是望不到边的拒马藩篱，细密如荆棘，佐以护城河和陷坑以初步地抵御突击。

要塞的外墙以岩石垒筑达到十几米高，向外微微倾斜使其难以攀爬，间隙灌注砂浆，而城上的绵延的射击垛口卷出风声。城墙后侧是一座连一座的柱状碉堡，由木栅连结以支援和构成内侧的防线。

“【石寨驿】是我们对格洛丹的要塞，可是对古赫拉草原方向的防守，为什么会比对隘口的更周全？”穗那有些不满神色。

“石寨隘口依凭两侧绝壁，要防备的只有城门，面对草原的一侧接敌面广无险可守，接战面大得多反而要备齐防止对关隘侧后的夹击。”

“【雏鸟中队】听令，先保证物资进入，进入石寨后要从后面推到仓库，”哲先跃下马，掸了掸深红的短披风，“上山运货，要费很大的精力。”

“威风堂堂的哲先少主。”城门内同样穿深棕饰有红色条带轻甲的古赫拉队伍开出驿垒，与哲先会合，为首的是身着便服和短靴的女将，短而略有稚气的面庞，加上盘在盔帽内的比乌尔佳还深黑发亮的头发显得尤为干练，虽然作为唯一的女性身形不算高大，仍在众多武人簇拥下迈着底气十足的步伐，气度摄入，“代我问候那个胆小的父亲。”

这“父亲”便是赫人大统帅托布多。

“【阿玛卡】”哲先把马缰绳递给石寨驿的侍者，“他事物繁杂，不必过于苛责他。”

“怕不是又憋着害人，你还是离他远些为好。”阿玛卡13岁成为领主，已然统领石寨驿数余年，即使是全族的统帅托布多与联衡也管不住她。“毕竟弑亲可是他的唯一擅长的。”

“……”哲先不善言辞，索性提出给部署居所。

阿玛卡也只得叹息，替这个生硬的兄长担心。自小作为人质入斐鼬山，她与【梅奥伊部】的部族长【格洛丹】打交道更多，如果笨嘴拙舌如哲先，怕是早被喜怒无常的格洛丹处决了。

托布多的安排阿玛卡作为塞守别有深意，盘踞蛮荒西山里，素来桀骜不驯的格洛丹无有子嗣，如有反叛之心，出兵必会经过石寨驿偷袭古赫拉部的领地，面对手握重兵又格外了解他的阿玛卡，格洛丹也很难有必胜的把握。

后辈常常能翘起更大的战略。

阿玛卡也借此稳坐塞守的位置上，给她自己加封“西境镇边使”，年纪轻轻俨然一方大员，谁也别再想赶走这个灵敏娇蛮的女武人。

同为大统领的子嗣，哲先与她相比委实不堪。

“这次我要调查山里的‘狼乱’”哲先是从文书的叙述，自行编造的名字。

“狼……你是指博布伦的那些人？”阿玛卡一时错愕，博布伦部的族徽正是白鬃苍狼。

“在这份文书里出现的狼群袭人……”哲先取出一份文书，递给阿玛卡。“看事态很是紧急，我打算西进调查正好路过你的地盘。”

“从我这里通过是可以，不过我要你办件事情。”阿玛卡踮起脚，凑到哲先耳旁。

“你才是掌兵的一方大员，何以要委托我做事？”哲先有些诧异，身为塞守的阿玛卡手下兵士多少也有数千，亲随家将也是伴着她长大的，怎么会缺人为她办事。

“我昨夜打猎回来，你今天就来造访。”阿玛卡带着狡黠俏皮的笑容打量兄长。“获取情报的任务，你可从没令人失望过。”

阿玛卡身为一方塞守，本就不被允许离开守地太远，曾有格拉穆台部的塞守不得人心，刚离开自己的封地，他的手下便发难合上吊桥，这位冒失鬼不但失了要塞，连自己的命也赔上了，而这个驿垒的叛军亦被古赫拉部以狂暴的力量摧为丘墟。

“还是‘他’的事吗？”哲先的面容恢复生硬。

阿玛卡没有说是，只是低下了头，脸色中现出重重忧郁，她牵着哲先的手沿台阶走上要塞高高的哨站，抬眼自山腰观望广袤又绵延起伏的草原，明媚阳光下，风齐齐地掀起阵阵绿色波纹，“说联衡可汗所为的流言实在难以让人相信，我听说‘他’在死前遗留有几份文书，那里面一定记述着我们古赫拉更隐秘的真相。”

“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哲先试着劝勉几句。“收住你的好奇心和对已死之人的执着，那会遮住你前面的路。”

靛蓝天空中一朵绵羊般的云彩飘来，明亮炫目的午间日光分明翳暗下来，巨大的影子从要塞外的平坦草场一直投到要塞所背靠的葱绿山峦。

这狭小的哨站只容得兄妹两人，阿玛卡也只能在这里背着众多军士单独与哲先，她唯一愿意相信的家人，谈论心内所想。

“比起真相带来的危险，我更憎恨被愚弄。”阿玛卡转头苦笑着极目远望，远望古赫拉纯净光鲜的草场，“直到今天我仍然很想念他，现在我掌兵一方也无所求了，只想为‘他’的死求得公道，以告慰‘他’的英灵。”

哲先转头，注意到一缕细泪从阿玛卡少经世事的白嫩面庞划下，而她立即以袖口拭去，仰头紧闭双眼让泪水不再流下。

“我也只能答应吧，往后会更注意有关‘他’的书信。”面对女人的眼泪，哲先有些不知所措，只得接下委托。

“很好，预祝你调查‘狼乱’安全返回。”阿玛卡转而笑了，随即俯下栏杆对哨站下面的石寨侍从高喊。“尔等！准备饭食，我准许留他们驻留了！”

用眼泪解决事情，反而比威逼利诱的代价低得多。

哨岗下有人群的骚动，引起了哲先注意，他循着士兵们议论的方向查找线索。

“那是什么？”哲先抬眼，向石寨驿背靠的险峻山峦望去，那山峭立巍峨，光秃秃的，在穿过云层的日照下泛着缕缕刺目的白光，像是天空降下的一块高耸石碑，而山上嶙峋夹缝间点缀的劲松怪树，曲曲虬枝，凭依根系在狂风中久而弥坚。

“白色的狼”

{圣山·祭典营地}

联衡部署各部完成后，正欲歇息营帐外面又一阵小骚动，联衡起身掀开帘幕观看，一位身量稍矮正下马的武人。他黑皮肤白眉毛，长胡须，雄狮一样的鼻子，秃脑袋矮个子，健硕而看上去经验丰富。

“联衡大人，鉴于昨晚的骚乱，这次的武会选拔我建议还是推迟，等到风头过去再举行也可以。”声如洪钟，稳重服人的老将姿态。

“【弗莱】老师，”联衡见人从座上起身，照应前来的长者。

言未毕，外面的有军士喊号的巨大声音响起，齐整的列队声由远及近。联衡皱眉，在可汗营帐前喧哗作声是扰乱军心冒犯统帅的重罪，看着一旁的弗莱也充满诧异，于是自己取下佩刀出帐篷探查情况。

出到外面，只见营帐前围上了黑压压数排军兵，呈半包围的弧形将联衡的路堵住，暗金色的外置甲胄，内衬殷红的衣物，。

列队横着排开，正中央骑马之人衣着最为光鲜，姿态最为跋扈，神色最为摄人，居高临下，昂着颈项斜视联衡，以这态势待一族的可汗已然是大为不敬，显然那马上武人是手握兵权的大将，要给新主一个下马威。

联衡不打算领这一套，他选择无视那位武人，态度转为平和，默然平视其余那些未在马上的兵士。

守卫营帐的卫士凑到联衡耳边。“宗先大人到了”

环顾了严整肃穆的队列，联衡作熟视无睹状，拍了拍卫兵的肩，转身回去。

“哪有人，不过是条不识好歹的狗横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