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节 市集

　　白波赶忙上前把尤利娅的嘴捂住，因为体态过于宽大，连带把小只的尤利娅抱得两脚离地。

“你疯了吗？在赫人的阵营说可汗的恶语。”

“唔姆……”尤利娅被白波的大手捂得喘不过气，上下左右扭动半天也不得挣脱，“波波别这样我知道啦！”

待到白波确认四外没有人听见尤利娅的口出狂言后才放开，尤利娅落地后跳着脚捶打白波圆滚的肚子。

“我的判断不会有错的！”尤利娅气鼓鼓地瞪着白波，“即使是全族的盛典，仍然能看出那些赫人士兵内部泾渭分明地相互敌视，划地为界，这座营垒有火焰烧焦和打斗的痕迹，如果可汗真的足够威仪，也不需要靠巡视营帐去维系营地安全，连治安都不能保障。”

“主少国疑，群雄未附！懂不懂？”尤利娅食指在半空中划圈。“有一个控制不住全局的领袖，祸起是早晚的事。”

“那，那我们怎么办？”白波被尤利娅辩得哑口无言，惊慌看着尤利娅，他的担忧发自真心只是思路运转不能太快。“不如尽快西行，回熟悉的博布伦【浚河谷】吧！”

尤利娅没有直接回答，去国怀乡，她反倒很好奇地打听赫人的各方力量，营地内部族各大势力有自己的驻地，望不到边的重重营帐上同样也有区分自己的各色标志。

因为尤利娅的金发浅色瞳孔，在族群混杂的赫人世界里都是明显而罕见的，许多身着窄袖短袍的人怀着异样的眼光打量尤利娅。

“看你的样貌像【柯特人】，是来自‘帝国’吗？”一位满脸胡茬的营地马夫，不怀好意地盯着尤利娅。“‘异邦人’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柯特人为帝国主体民族，而每个赫人心内对帝国都有着最大的恐惧和仇恨，大陆的通用语即是柯特人的语言。周围几个蓄满胡须的汉子也斜视过来，有的人面无表情抱着肩，有人已然将手伏在麻布披风下短刀的刀柄。

“当然不是……”尤利娅见情势不太妙，尝试婉转地解释，“我是博布伦的【库拉尔人】。由白烟部族长派遣考察归来，已经很久没有回到家乡了。”

库拉尔人介于“棕黑发色，鼻梁高挺”的赫人与“金黄卷发，眼眶深邃”的柯特人之间，多是二种族的混血。长期的混居，也作为作为赫人部族的一份子，难分彼此，为防止被仇视即使，柯特族的特征过于明显，往往也会以库拉尔人之名作伪装。

马夫来自小部族【梅奥伊】，对古赫拉和博布伦两大部族的对峙不感兴趣，只是听尤利娅不是“敌人”，又端详她的样貌灵动可人，遂欣然指示，介绍完还不忘塞给尤利娅两颗橙子。

几番令人满意的打探，尤利娅回到白波搭好的帐篷，她已经对赫人的情况有了初步了解。

“血红的【离群黑鸢】属于汗国主宰——古赫拉部，头领叫做联衡可汗，紫红色的【白鬃沧浪】是我们博布伦部，族长还是你父亲——白烟。”

提及白烟时，白波抑制不住咽了咽唾沫。

“草木灰的【眠熊】是东边的坎提尔部，部族长也还是‘灰狐狸’【鞑朗泰】。”尤利娅帮着白波指指点点，一个个辨识。“除了那位可汗，局势和几年前比没有变化。”

上三部族的旗帜纹络繁杂华丽，显示其对全赫人举足轻重的地位。其下的小部族或是附庸，或是置身事外：格拉穆台部的【公牛】，戈瓦部的【圆盾】，梅奥伊部的【剑与犁】和伊苏部靛青色的【云中天】旗帜下都带来部众集结于此，旌旗招展号带飘摇。

“所以我们现在该去哪呢？”白波对这些事不大感兴趣。

“听说这里的集市很繁盛。”尤利娅纤细的臂膀把橙子丢在半空中，又单手稳稳接住，“而且我饿了，这可不是好事！”

参与祭典的人多了难免有大量衣食的需求，商贩们乘机运送四面八方，形形色色的美食物产，来山上山下售卖。古赫拉的马匹，毛毯，冬衣，乳酪；博布伦的谷物，酒，棉布，漆器，獐狍野鹿；坎提尔的盐巴，鱼干，铁农具和马具；伊苏的草药，木炭，陶制器皿；戈瓦部的火枪，蔗糖，染料和书……

“以往各部间的物产常常被视为本族的命脉，而力排众议开放市集的可汗一直坚信，对于整个赫人汗国内部来说，自由的交换才是福祉。”乌尔佳将脖子上的一支挂件套在了赛奈脖颈上，那挂件像是黑黝黝的微缩海螺，里面镶着一颗细细的蓝色水晶，闪出浅海的晶莹亮光。“母亲给我留下了很多这个，如果有值得信任的人，把这个给他。”

“谢谢您无条件的信任。”赛奈有些惊异，毕竟她们才相识不过几天。

“留着它，以后会有用。”

临时搭起来的戏台吸引无数喧哗的普通人，艺人开始滑稽夸张的表演，台下引起阵阵哄笑。祭典之地的山下一时喧闹嘈杂，熙熙攘攘。其实有可汗在，那地方便一时风光无两，昨夜的骚动，竟然没对庆典造成任何心绪上的扰动“人们像适应饮食一样适应不确定的骚乱，而像迎接生命一样珍重每一次的庆贺。”纵然号称“草原王城”的【圣都】也不及此地热闹。

更让人百抓挠心的是集市的饮食，远远地就能闻到各色香气。乌尔佳让随从克勒领着赛奈米卡拉一行人去集市游玩。

“乌尔佳大人不一同游玩吗？”裹着宽大兜帽的赛奈，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之后几天可汗要和各部落的头领们会面，我身为近侍要保护好他。不能再像昨天……”乌尔佳无奈地哂笑，语气平和淡然，像是担上了重大的责任，必须沉稳大气才能服众。“客人远道而来，哪有自掏腰包的道理，身为高级武官的我自然负责开销。”

“谢谢您，乌尔佳大人。我由衷感到欣慰，被赫人的宽怀深深感动。”虽然时刻没忘记自己是外邦人，赛奈此言也是发自肺腑。“我曾游历泉沙周边的数座城邦，多是被当地人孤立排斥，横眉冷对甚至拔刀相向，能像乌尔佳他们这样热情接纳的人凤毛麟角。”

乌尔佳听闻此言先是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赛奈。

“快点去吧，早市很快就会消散，再等就是明天了。”

米卡拉悄悄拉拽着赛奈的披风下摆，眼神中透出饥饿的光。

“那，我还能怎么拒绝呢……”

“二位请随我来吧。”克勒憨厚地笑着，招呼赛奈和米卡拉前往集市放松放松。

“拜联衡的通商之策，美食集市有前所未有地繁荣，窖藏乳酪的松露汤，香辛料的马肉香肠，稻米裹着干锅巴，加孜然茴香的馕饼，东海边撒上粗盐粒的熏鱼，碳烤羊排，佐以混有清甜酸梅的饭食……”路过一排排摊位，蒸汽冲天中人声鼎沸。

一行人入得半露天的粗布棚子落脚，不多时一道道美餐上桌，米卡拉帮着招待的侍者切肉，赛奈则接过流淌汁水的烤鸡腿，蘸了蘸微微发红的盐粒和灰黑色细磨的辣味粉末，略有浑浊，其貌不扬的发酵酒呈上虽然有让人微醺的酒气但格外清甜，心内亦是火辣辣的，把生硬的冷风变成与深山的邂逅。

“今年古赫拉的黄油紧张，不然您可以享受油煎奶皮配羊腰碎花，小麦盛产的话炸散花也是帝国内风靡的零食，当然加胡椒的话价钱就不便宜了。”

“胡椒?那这些香辛料从哪里来？”赛奈注视起麻袋里棕黑色的干瘪果实，望着惊诧的克勒，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我们国度可以用树脂，葡萄酒，鲸鱼油和香膏来交易，针织刺绣与入药的蛇蜕也没问题……”

忽然一只灰尾松鼠窜过赛奈脚边，大尾巴甩动着，蹦蹦跳跳上了桌子，赛奈被小动物吸引试图跟上去喂。

“这位小姐，做生意可不会这么容易。”赛奈和米卡拉身后几道高大深重的身影投射下来，那些人声音低沉而粗粝。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赛奈未及回头兜帽就被掀掉。

来者是昨夜“光顾”，现在身着便服的那位悍将——黑犬，“看来可汗大人，私会不得了的‘客人’。”

灰松鼠像爬树般跃上黑犬肩上闪着寒光的链甲，抱住主人递出的橡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