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泽天央

　　姜夜醒转过来时，只觉得头晕脑胀，口干舌燥，精神上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疲软，仿佛被歹人用榔头敲了脑壳。他揉了揉惺忪的眼眸，然后掀开了盖在身上的棉被。

不料刚起身就感觉头痛欲裂，于是青年双手捧住脸庞，就那么呆坐在床沿上，似乎在积蓄着精力。

不知过了多久，红衣裳的婢女就端着一面铜盆推开了屋门。

“姜公子你醒啦？”她将铜盆放置在木架上，将干净的棉巾浸入水中，轻轻地揉搓了起来。

姜夜的脑子仍然不太清醒，他迷迷糊糊地问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快未时了。”春桃拧干棉巾，然后坐到了青年的旁边。

青年喃喃了两句，“事何以至此？我居然睡了这么久？”

这时，红衣裳的婢女轻轻扒开姜夜的手，然后用棉巾为他净面。

姜夜的脑子一下子就清醒多了，他连忙制止道：“还是我自己来吧！就不劳烦春桃姑娘了。”

春桃闻言也不强求，就那么静静地坐在旁边等待着。

姜夜洗了把脸，瞬间感觉脑子变得灵光了起来。

春桃看着他现在这副清醒的摸样，忽然捂着嘴花枝轻颤地笑出声来。

觉察到她的异样，姜夜一头雾水道：“春桃姑娘在笑什么？是姜某脸上有什么东西么？”

言罢，青年还往自己脸上摸了摸。

春桃接过姜夜手中的棉巾，脸上仍然挂着浅浅的笑意，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她故作玄机道：“说不得，说不得！”

言罢，红衣裳的婢女就端起木铜盆离开了。

姜夜苦着脸伸手搓了搓脖颈，望着婢女的背影喃喃道：“奇怪。”

不多时，红衣裳的婢女又端着一张案板踏进了屋门，她将案板放在木架上，然后转身递给了姜夜一套素色的新衣裳。

“有劳春桃姑娘了！”青年连忙道谢。

待姜夜穿好新衣新鞋后，春桃又给他递来了一碗水和一簇翠叶。

姜夜看着这两样事物摸不着头脑，他连忙问道：“这是何物？”

春桃解释道：“这叫舌根草，嚼之能净齿，是权贵常用的事物。”

姜夜半信半疑地取过翠叶，然后塞入口中慢慢咀嚼，还没嚼两下，大量粘稠的汁液就充满了他的口腔，顿时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再嚼了一会儿后，春桃就让他喝下清水漱了口。

向碗中吐出秽物后，口腔中留有一种莫名的清爽甘冽，回味无穷。

于是姜夜忍不住赞叹道：“世上竟有此奇物！实在是令姜某大开眼界！”

春桃收好装满了秽物的水碗，端起案板笑着提醒道：“对了姜公子，你的行囊我已经收拾好放在那边的桌上了。”

“有劳春桃姑娘了。”姜夜拱手谢道。

春桃摇了摇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为了以防万一，姜夜还是打开行囊细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其中确实少了些许东西，于是他连忙出门，不巧就撞上了来给自己送饭的春桃。

“哎哟！”红衣裳的婢女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出了声，“姜公子？你这么着急是有什么急事儿吗？”

姜夜焦急道：“春桃姑娘知道涂山小姐现在身处何处吗？”

“小姐？”春桃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我想应该是在后院玩耍吧？姜公子找她是有何事？”

“没什么大事儿，姜某先告辞了！”言罢，姜夜就移步离开了。

姜公子怎的突然就火急火燎了起来……春桃自言自语道。

下一刻红衣裳的婢女似乎想起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而后她焦急地朝着青年的背影大喊道：“姜公子！饭菜我放在桌上了，你一定要记得吃啊！”

不过青年并没有回复。

“也不知道他最后听到了没有……”红衣裳的婢女愁容满面地嘀咕了一句。

……

后院，某棵大树下。

小显眼包高高地翘起屁股趴伏在大树下，双手不停地在摆弄着什么，嘴里一直发出欢快的笑声。

青年悄然地凑到少女旁边，发现她一只手托着香腮，另一只手却伸出一根手指不停戳弄着一只花精的小脑袋，而花精并没有逃脱的迹象，只是委屈巴巴地抱着脑袋抵抗。

姜夜在这里停留着观察了一会儿，但涂山悦的心思全都集中在面前的花精上，压根就没有注意到这里身旁来了个人。

“这只花精是从哪里来的？”青年突然出声问道。

小显眼包闻言兴奋道：“今早我奏笛的时候，它一下……姜、姜夜？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见到青年，少女神色紧绷，脸上仓促间挤出来的笑容显得有些虚伪，就差把“是我偷拿了你的东西”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姜夜见状摊开手，不由得叹气道：“行了涂山小姐，快还给我吧。”

小显眼包装傻充楞道：“什么东西？你东西不见了吗？嘻嘻！真、真是不小心……我帮你找找吧！”

青年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然后又勾了勾手指，努着嘴示意对方识趣一点儿。

“呀！”小显眼包灵机一动，立马从身上掏出来一枚残缺的玉佩，然后乖乖地交到了青年的手上。

她眉眼一弯，傻笑道：“我差点儿就忘记了，这是昨天找你借来赏玩的玉佩，现在还给你了！”

青年收下玉佩后，又重新向少女摊开手掌，然后勾了勾手指，“还有呢？”

小显眼包拨浪鼓似的摇头，声音清甜可爱道：“已经没有啦！就这一个！”

青年没有收回手掌，仍然用一双杀气腾腾的眼睛径直盯着她。

小显眼包委屈巴巴地从身上摸索出一张白纸黑字的符篆，然后交到了青年的手上。

姜夜收下符篆后，又摊开了手掌示意。

“真没有啦！”

姜夜又瞪着一双眼睛看着少女。

小显眼包无奈，只好又在身上摸索出了另一张黄纸红字的符篆交到青年手上。

姜夜收下符篆后又摊开手掌伸向了少女。

小显眼包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真没有了！”

于是姜夜又盯住了少女的双眼，这一招真是屡试不爽。

“好叭，还有一个……”小显眼包又在身上摸索，半晌后才掏出来一块儿素白色的石头交到姜夜手中，做完这些她才嘟囔着嘴，委屈巴巴地补充道：“不就是一块儿破石头吗，那么斤斤计较干嘛呀……”

“这可不是普通的石头。”姜夜解释了一句。

小显眼包小脸皱作一团，显然不太服气，置气道：“那它是什么石头？”

姜夜思索了一下，表情认真道：“它是风灵石。”

涂山悦来劲儿了，“哼！那它有什么用？”

姜夜被她问住了，语气一下子就弱了下来，“额……暂时不知，不过它对姜某来说很重要。”

“哼！”涂山悦一时置气，“就独独因为它是你姜夜的石头，而不是我涂山悦的石头！所以它对你来说才那么重要！对吧？”

“若它仅仅只是我的石头，你便不会觉得那么重要了！”

姜夜闻言好气又好笑，“为什么那么说？”

小显眼包委屈道：“因为你不想把石头给我！”

青年笑了笑，循循善诱道：“哦？那我为什么不想把石头给你？”

“因为……因为……因为那是你的石头！”

姜夜笑道：“那既然是我的石头，我为何要给你呢？”

小显眼包两腿一蹬，坐到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呜呜呜我不管，我就想要那颗石头！姜夜你把石头给我！”

姜夜蹲到少面前，笑道：“那你听话吗？”

小显眼包一听，立马就停止了抽泣，她委屈巴巴地确认道：“只要我听话，你就会把石头给我吗？”

姜夜点了点头，笃定道：“自然，不过你听话吗？”

小显眼包闻言抽了抽鼻子，笑逐颜开道：“那我听话！”

青年咧嘴一笑，“好，那听话我们不要这石头！”

“啊？”涂山悦听到这里才明白自己是被姜夜给戏耍了，顿时就躺在地上撒泼打诨，“呜呜呜大坏蛋，你食言！”

“姜夜大坏蛋！”

“无赖姜夜！”

姜夜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从交襟处摸出了一张青纸黑字的符篆放到小显眼包面前晃了晃。

“喏，给你的补偿。”

小显眼包抽了抽鼻子，泣声道：“这……这是什么东西？”

姜夜拉过她的手，将符篆放到她掌心，饶有诚意道：“放心吧是好东西，我自己都舍不得用。”

“快收下吧。”

看着青年脸上无奈的笑容，涂山悦这才将信将疑地伸手拭去面庞上的湿润，然后举起符篆小心翼翼地打量了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

“水泽天央，它能沟通天地灵元，为你借来水神的权能，由此免受火焰的灾厄。”

小显眼包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眨了眨眼睛，“听起来好像很厉害的样子耶？”

姜夜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实际上也很厉害的样子喔！”

小显眼包嘟起嘴来，“讨厌！姜夜你不要学我说话！”

……

姜夜只手拎住花精的后脖颈，然后将其举至近前，瞪大双眼打量着，双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小花精却‘凶神恶煞’地伸出舌头朝青年的大脸盘上吐口水。

“哎呀！姜夜你别这样拿着它，它会不舒服的！”涂山悦在一旁心疼地说道。

姜夜一愣，“那要怎么拿？”

涂山悦摊开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从青年手中接过小花精，“就像这样，明白了吗？”

姜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也学着少女的模样双手接过了花精。

他思索道：“它不会逃走吗？”

“反正不管我怎么弄它都没有离开，一直粘着我呢！”

“那还是挺奇怪的。”青年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

小显眼包忽然提议道：“这小花精现在还没有名字呢！要不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

“尚可。”姜夜点了点头。

“那给它起个什么名字呢？”小显眼包呆呆地想。

有了上一次取名的经验，涂山悦很快就给出了一个答案。

“不如就叫它盈盈吧？”

“也好。”姜夜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反正小花精又不属于他，只要涂山悦自己高兴就行了。

涂山悦闻言喜上眉梢，“太好了！盈盈！你有名字啦！”

小花精看起来似乎也很高兴，于是便煽动翅膀，花枝招展地于少女头顶转了个圈，然后又落回了少女的掌中，大大的眼眸中透露出灵动的光彩。

涂山悦对小花精是越看越喜欢，简直爱不释手。

姜夜见此，便主动请辞道：“姜某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涂山悦闻言，摆了摆手道：“那我便陪我的小花精玩耍咯！”

“也好。”言罢，姜夜就离开了后院。

回到房舍时，姜夜徒然发现那位红衣裳的婢女居然在桌边等着自己。

春桃见姜夜走进屋门，连忙道歉道：“不好意思啊姜公子，饭菜有些凉，我便拿去锅里热了，我这就去给你拿过来。”

姜夜抱拳持礼道：“惭愧，姜某给春桃姑娘添麻烦了……”

“不碍事的。”红衣裳的婢女摇了摇头。

不多时，春桃就将食盒提到了屋内，她从食盒内取出菜肴摆放到桌上，然后又拿出碗筷摆正。

“姜公子，请慢慢享用。”叮嘱了一句后，红衣裳的婢女就径直离开了。

“春桃姑娘慢走。”

言罢，姜夜便端起饭碗，大快朵颐了起来。

……

申时，营帐内的白靖江正在与其余部将讨论战线的部署。

一名守卫走进来，凑到白靖江耳边轻声道：“帐外姜夜求见。”

白靖江一听，喜上眉梢，他连忙吩咐道：“你们继续探讨粮道的规划，我有事儿先离开一会儿。”

“是！”说罢，几位部将便接着讨论了起来。

白靖江来到帐外，果然看见了苦苦等待的姜夜，他连忙拥上前去，笑道：“哦？小友今日找我所谓何事啊？”

姜夜抱拳持礼，俯首道：“将军，晚辈今日而来是为残玉之事……”

白靖江一听，连忙赔笑道：“我这太忙了，差点儿就给忘了，我现在就向你引荐！”

说完，他扭头看向一旁的护卫，吩咐道：“快去请鲁将军过来一叙！”

“是！”守卫行完礼就小跑着离开了。

白靖江笑道：“小友稍等片刻！”

姜夜拱手一拜，客气道：“劳烦将军了。”

白靖江表情不悦，“你我之间何至于如此客气？”

姜夜赔笑道：“是晚辈疏忽了。”

“……”

不多时，一位肚皮浑圆的中年男子便被守卫带到了两人面前。

他打出一个哈欠，有些不满道：“老白，我美梦睡得正香呢！你要是没什么正事儿我可就冒火了啊！”

白靖江笑了笑，指着姜夜道：“鲁追，可不是我打搅你的好梦，而是这小子有事儿求我找你帮忙呢！”

姜夜闻言，立马对着鲁追抱拳执礼，“晚辈无意打扰前辈好梦，而是有要事请求！”

鲁追看了一眼姜夜，顿时困意全无，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指着姜夜向白靖江笑道：“哦？这不是昨夜喝醉了的那个小子吗？”

白靖江忽然想起了什么，捋着胡须也跟着大笑了起来。

姜夜闻言则是一头雾水，昨夜……我喝醉了吗？

鲁追看见姜夜懵懂的摸样，笑道：“小友，看来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吧？”

姜夜闻言心里咯噔了一下，随后连忙向鲁追求问道：“晚辈不知，还望前辈名言！”

鲁追便将昨夜姜夜醉酒后的窘事统统抖露了出来，而姜夜听后脸色越来越差，到最后竟然失去了血色，他怎么可能想到自己醉酒以后会是那个样子呢。

这时白靖江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安慰道：“小友莫慌，第一次喝酒都是这样的。”

“是这样吗？”姜夜半信半疑道。

鲁追见此哈哈一笑，揭露道：“老白那是在蒙你呢！他十四岁第一次喝酒就喝了六七十杯，当时啊我们八成的人都被老白干趴下了，真可谓海量啊！”

“不瞒你说，我第一次喝酒也有二十杯的量，像你这种三杯就醉的人我也是头一次见到……就连老白那外甥的贴身婢女昨夜也堪堪喝了五杯酒下肚……”

听鲁追讲到这里的时候，姜夜已经脸色惨白，感觉自己给师门摸了黑。

白靖江又拍了拍青年的肩膀，宽慰道：“酒量不行也是可以慢慢练的，没有人生来就会喝酒，一杯就倒的人我也见得多了……”

姜夜抿着嘴点了点头，声音苦涩道：“将军说的不无道理。”

白靖江道：“好了，接下来我们便谈一下正事儿吧。”

姜夜闻言也不再多想，他从腰间取出一枚残缺的玉佩交到了鲁追的手上，“请前辈帮我品鉴一二。”

鲁追见状也收回笑容，认真的掂量起了手中的玉佩。

“这枚玉佩所选用的玉料种水干净，色泽润亮，实属上乘，而且观其雕刻形态如游龙走凤，定是出自于某位大家之手……细看之下这风格倒有点儿像是魏通的手笔。”

白靖江似乎被点醒，“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点儿相像！”

“魏通？”姜夜嘴里咀嚼着这个名字，“那我应该到哪里去找这个魏通呢？”

“你要找魏通？”鲁追的表情有些诧异，“他好些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了？”姜夜有些不敢置信。

鲁追理所当然道：“是啊，死了大概……有二十年了吧？现在他的遗笔都已经被炒成天价了。若你手中的这枚残玉真是魏通的遗笔，少说也价值个上百两银子吧？”

“不过你要找他干嘛？难不成你想再请他做一枚这个玉佩不成？”鲁追不解道。

姜夜摇了摇头，“晚辈只是想补全这枚玉佩罢了。”

鲁追闻言恍然大悟，“就这啊？你不早说？”

姜夜一听喜上眉梢，“前辈有何高见？”

鲁追坦然道：“随便找个师傅帮你做出另一半不就行了吗！”

姜夜闻言大失所望，无奈道：“前辈误会了，晚辈其实是想要寻找另一半玉佩，然后将之合并成一块儿完整的玉佩。”

“哦……原来如此，你不早说。”鲁追没好气道，“不过，你若只是要打听另一半玉佩的下落，也很简单！”

“哦？前辈又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