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挑将

　　白靖江望着黑黢黢的火堆说道：“……小友有所不知，白某五岁便习武，七岁练剑，八岁练枪，十一能举鼎，十三随父亲南征北战立下战功无数，十五成家立业，十七于铁城听封为骠骑将军！二十有八便于长英受封为左将军，年少有为，名震东洲！一时间谁人不知白某风采？”

“可……白某宁愿放弃这一切，也要换回大姐不要去爱上一个她不该爱上的男人……”

“家姐名为白桃，乃龙岩白氏嫡长女，六岁便熟读诗歌，研习音律，九岁能与大诗人马局对诗，是姜国家喻户晓的神童……她待字闺中十数载，却在十七岁那年于长英西市游玩，遇上了那个男人……”

“没错，那个男人就是悦儿的父亲，当代玉衡涂山氏真正的掌权者——青眼妖王涂山宏。而那年也是白狐妖族内战最激烈的时候，涂山氏不敌公奚氏几近亡族，无路可走之下只好向姜国求援，作为交换，他们运来了珍宝美女无数，还押送来一个质子，以示臣服。”

“这个质子就是妖王独子涂山宏，他被软禁于长英，不得允许便不能出城……据家姐说，他们相逢于一棵百年金桂树下，那日刚好是正阳节，街上处处张灯结彩，文人墨客作伴而游，上至高官下至百姓，无人不沿街乞讨求食……而涂山宏碍于他妖族的身份终日都不得赏食，只能饮酒作乐，不久便酣睡于树下……”

“姜夜小友，你是北陌人氏，可能不懂东洲正阳节的习俗。在这正阳节当日，每个人都是不可以私自餐食的，只能沿街乞讨以求‘赏食’，‘求食’也寓意为‘求识’，而‘赏食’寓意则为‘得到赏识’，对我们来说这是一种好兆头，能够求得的赏食越多，就证明你来年的运道就越好……”

“而涂山宏碍于妖族身份终日不得赏食，夜傍而至，饥肠辘辘之下便借酒消愁……家姐正是那时于金桂树下遇见他，见其郁郁寡欢不得志的模样，便心生怜悯赐下了赏食。”

“两人一见如故，这便是他们的初识，之后家姐与涂山宏常常结伴相约，赏景作诗，期间两人互生情愫，又彼此相赠了定情信物……”

“后来没过几年玉衡涂山氏联合婧宁东方氏，强压了温容公奚氏一头，不过算是惨胜……而家姐为了让涂山宏早日回归故乡，便求助兄长白靖山，硬是要来了另一位质子涂山茂，一番暗箱操作下来不足三月就令涂山宏摆脱了质子的身份，不日离开了长英……而后他便与家姐频繁的书信往来……”

“本来这一切都好好的，直到家姐的一个仰慕者，宗泉刘氏子弟——刘胜午的出现，他苦苦追求家姐许久却不得回响，便花了二十两银子买通当时服侍家姐的丫鬟——秋菊，刚开始是想套弄家姐的一点儿小信息，没想到却打听到家姐竟然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这个心上人的身份还是个妖族！”

“当时刘胜午得知后心生气愤，隔日便将这个消息散播了出去，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当时大家都在盛传‘才女白桃与妖族私通’这样的说法……是啊，任谁也接受不了自己心目中的神女居然会喜欢一个妖族，于是乎更多更肮脏的流言蜚语不请而来，压得家姐喘不过气来……而白家也在一夜之间成了众矢之的，已经到了人人见了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地步。”

“后来在家姐的苦苦哀求下，家父才愿意向王上谏言请婚，王上念及家父劳苦功高，终于用巩固两族交情的缘由，成全了家姐远嫁玉衡山的恳求……我只记得那一天姐姐出嫁经过铁城时，送亲的队伍足足长达十里……”

“我好恨，若是当年我狠心一些是不是就能留下她了呢？后来白某才明白，一位坐拥十万士兵的边关将军怎么会截停不下一抬小小的花轿呢？原来是比起失去，白某更害怕的是被姐姐记恨一辈子……”

……

姜夜枕着双臂，嘴里叼着一根野草，他仰望着毫无杂质的夜空，却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没有星光的海底，辗转难眠。

此时，一处隐蔽的营帐之外。

脸色惨白的统领自名为“山鱼”的马匹之上摔落了下来，巡守于此处的兵士见状连忙跑过来查看情况，随后连忙大叫道：“快来人！二统领晕倒了！”

没过多久，统领便被抬入了帐中，在接受了从军大夫的医治以后，才虚弱地醒转了过来。

留守于此地的兵士见状便连忙去通报了。

很快，一位身披银色坚甲的魁梧男子便来到了统领的床榻边上，统领见状想要爬起来，却被银甲男子阻止了道：“小弟，快告诉大哥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情是这样的……”统领闻言虽然身体虚弱，但还是强撑着将事情的经过说于了银甲男子听。

银甲男子闻言面色严峻，“小弟，你说的难道都是真的？那涂山宏的长女涂山悦真的往翠河那边逃走了？”

“是……是的……”统领虚弱道。

银甲男子脸色阴沉，道：“玉衡涂山氏一向与姜国交好，涂山悦此举必然是想向姜国求援！我们绝不能让她得逞！否则此前我族的布局恐怕会尽数作废！”

想明白这一点后，银甲男子不再犹豫，“快来人！取纸笔！我们在翠河以东还驻扎有一支军队，希望有飞鸽传书，一切都还来得及阻止……”

次日卯时。

姜夜一行人草草地吃过烧饼便向着姜国的边塞铁城，出发了。

没走多远，绿林冰川变为了绵延黄沙岭，一时间风沙漫天、马蹄倾陷不好骑行，众人只得下马赶路。

前行途中，姜夜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历练任务，于是扭头向身旁的白靖江问道：“将军，晚辈能否请教你一个问题？”

“小友请讲！”白靖江大方道。

姜夜闻言，便从行囊中取出一枚残玉，虚心问道：“实不相瞒，晚辈此番下山正是为了补全这枚玉佩，不知将军能否协助一二？”

白靖江接过玉佩仔细查看了起来，半晌后却茫然地摇了摇头，“白某暂时也没有头绪。”

姜夜略显失望，“是吗……那倒是麻烦前辈了。”

小显眼包涂山悦听到这边二人聊天的动静，便一溜小跑了过来，她盯着白靖江手中的玉佩，将食指置于唇角，天真浪漫道：“舅舅这是什么玉佩？能给我看一眼吗？就一眼！”

待得到姜夜的首肯后，白靖江才把玉佩递到了少女手中，然后还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少女接过玉佩后表情宛如获得至宝，闷头便赏玩了起来，表情颇为认真。

由此话题继续。

“不过……”话锋一转，白靖江似有了些眉目，猜测道，“这玉料似乎产自于姜国宗泉？”

“宗泉？”

白靖江眉头舒缓，畅言道：“是的，宗泉东南有大小百余个玉料场，因为石料中出的玉石多半清亮干净，所以在东洲也颇负盛名。而你这枚玉佩种水极佳，不仅做工精细而且选题别具一格，至少是出自名贵之手……恰好我有几个朋友喜爱珍玩玉石，到时候白某便亲自做局为你引荐一番！”

姜夜闻言心中大喜，自知自己事遇到了贵人，随即拱手执礼道：“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晚辈谢过将军！”

白靖江捋了捋胡须，“哈哈哈！小友客气了！你舍身救下了白某的外甥，是她的救命恩人！白某感激不尽还来不及呢！待回了铁城，便是白某的地盘，倒时候定要与小友酌情畅饮几杯！不醉不归！”

姜夜抱拳执礼，高兴道：“前辈盛情难却，晚辈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哈哈哈你小子！对我胃口！”

“是将军心生偏爱罢了！”

将军还准备再说什么的时候，脸色蓦然间就变冷了，“我说怎么这么臊？原来是屁股后面跟了群骚狐狸！”

姜夜也察觉到不对，连忙向周围看去，只是一眼，他的脸色便骤然变冷。

一刹那，大量的精兵铁马自丘陵上现出身形，乌压压的气氛瞬间就弥漫开来，一声角号吹响后，大军便并列而下，瞬间就将姜夜一行人团团包围了起来。那些人无一例外，全是头顶绒狐耳，背生绒狐尾的白狐妖族。

不用猜也能知道，他们正是公奚氏的追兵。大军绵延不绝，一眼望不到尽头。

绿柚见状脸色阴沉，语气冷淡道：“可恶！这里有温容公奚氏的埋伏！”

春桃见状倒吸了一口凉气，神情慌张道：“怎、怎么会？这里不是姜国吗！”

这时，精兵铁马让出一条通道，一匹良驹从其中走了出来，那人浑身包裹于铁甲中，寒光铁面，让人看不真切。

他扭头对身侧的传令兵低语了一句。

那传令兵微微倾首后，便驱马走上前去，开嗓放声道：“公子问你们降不降！”

白靖江闻言眯起眼睛，放声道：“降又如何，不降又当如何？”

此后铁面人对着那传令兵又低语了几句。

传令兵微微倾首后，又放声道：“降便不杀，不降便全杀了！”

白靖江闻言却没有作答，反而向一旁的姜夜，表情认真道：“小友，你降还是不降？”

姜夜抱拳执礼，铿锵有力道：“不降！”

“很好！不愧是白某看中的男儿！”言罢，男人拔出了腰间的宝剑指向苍天，扯开浪子怒喝了一声，“沙铁卫听令，给我杀！”

公奚大军副将闻言暗道一声不好，随后急忙传令道：“有埋伏！快结阵迎敌！”

副将的话令刚说完，他们的阵营中就传出了一阵阵的惨叫，一时间哀嚎遍野。

只见黄沙地中突然内陷出一个凹坑，而后从其中弹跳出一个个持刀的甲士，他们面露凶色，挥舞着双刀就朝身旁的敌人和马腿砍去。

公奚精兵的阵营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这支奇兵扰乱了秩序，面对突然冒出来的黑衣甲士，每个精兵为了保住小命，都各自为战，哪里还记得缔结什么战阵？

大军的包围圈内部很快就陷入了乱战之中。

白靖江挥舞着宝剑，所指之处的精兵皆如滚瓜烂菜般消弭，可见他的佩剑之锋利。

“不要慌乱，听我命令！”副将临危不惧，放声喝道。

“切割包围！试探为主！三两补位！鱼鳞战法！结阵！”

“杀！杀！杀！”

公奚精兵听到命令开始调换着形位，阵型很快就变动了起来，原本还是一盘散沙的军队很快就凝聚在了一起，一时间重步激起黄尘沙，可见其动作迅速。

白靖江身陷沙场多年，自然明白不能坐以待毙，立马放声道：“沙铁卫听令！蚂蚁搭桥！朝我靠拢！”

“杀！”

几千名黑衣甲士听到命令，立刻就近两两相并，聚众成蛇形，抵住公奚精兵的压力缓缓向白靖江的位置靠拢了过来。

两边的军队很快都先后完成了变阵，精兵这边组成了包菜鱼鳞阵围住了沙铁卫；而沙铁卫这边则聚在其中组成了玉盘阵，双方气势不减。

“喝！”

“哈！”

威声震天！

接下来，两边的军队都不见任何动作，算是僵持住了。

很快，公奚精兵们的包围圈就破开了一道口子。

铁面将领提剑从其中走了出来，他将剑插入地面，双掌撑在剑柄上，然后用极其沙哑低沉的声音，向位于玉盘阵中央的男子喊道：“你便是镇西将军——铁城白银甲白靖江？”

白靖江面色不惧，走上前去放声道：“不错，正是老夫！”

“吾乃公奚氏统军帐下小将军公奚蓬，刚刚的交战只是误会，只要白将军肯交出身旁的那个小妮儿，我便率军撤离此地，不再东进。”

涂山悦闻言，怯生生地看向白靖江的背影，双手却不自觉地搂紧了春桃的手臂。

舅舅……他会放弃我吗？

春桃这时拍了拍少女的手背，示意她放松。

白靖江闻言一笑，“哦？小将军带着几千人马到姜国的领地，凶杀了我驻守铁城关的几百个沙铁卫，由此还想要威胁我，借机掳走我的外甥？”

“你这算盘未免也打得太响亮了些吧？”

“莫要忘了，这里是铁城！是姜国的关隘！你们在这里杀了我族的将领！还妄想得寸进尺！”

“请小将军摆正自己的位置，再来和老夫谈吧！哼！”

公奚蓬闻言，长叹出一口气，妥协道：“白将军先别急，我们打死了贵国的将士，自然会加倍的道歉和赔偿，不过这妮儿是我们白狐妖族的叛徒，今天你必须交出来！”

白靖江闻言哈哈大笑，而后眼神陡然一冷，喝道：“笑话！你说她是叛徒，她就是叛徒了吗？嘴长你身上，你想怎么说便怎么说！要我交人，没门！”

公奚蓬闻言气急败坏道：“老匹夫！你！”

公奚蓬还想言说什么，却被一道冷静的声音打断了，“不如用挑将来决定涂山悦的去留。”

公奚蓬身旁的副将放声道：“什么人？”

“玄武门，姜夜！”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玉盘阵中走出一名黑发青年，他面色红润，浑身上下都透露出一股刚性。

“哦？挑将？”公奚蓬眼睛眨了眨，“白将军怎么说？”

白靖江担忧地看了一眼姜夜，皱眉道：“小友可有把握？”

姜夜神色严峻，笃定道：“前辈请相信姜某！”

白靖江闻言陷入了沉思，这可是一场豪赌。

“姜夜！我相信你！”

等当白靖江犹豫不决时，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入了自己的耳膜，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名少女。

“悦儿，不要胡闹！”

“舅舅我没胡闹！”

姜夜这时抱拳执礼，恭敬道：“前辈请听姜某一言。”

“说吧。”

“姜某以为，对方的兵力数倍于我们之上，不可攻其利，再者我们已陷入包围，强行突破必定伤亡惨重。”

“倒是不莽撞。”白靖江赞叹了一声。

“然而我们身处姜国国境，如今公奚大军一现，有边境的眼线在，铁城肯定会派出援兵来支援我们的，所以时间拖得越久，反而对我们越有利。”

白靖江点了点头，“嗯。”

姜夜接着说道：“而公奚蓬显然不想与我们交恶，无论如何他都会接下赌斗，这是阳谋。可就算我们赌斗输了，也可以不交出涂山小姐，抵抗至援军到达，不管怎么说，先稳住敌军才是最关键的！于此赌斗乃是上上之策。”

白靖江听后捋须大笑，“不错，有勇有谋！”

他回头看向了公奚蓬，缓缓开口道：“小将军，挑将吧！”

“很好！”公奚蓬闻言，冷哼了一声，而后向身旁的副将道：“公奚常隆，你去打头阵！”

副将闻言，端手执礼道：“末将领命！”

公奚常隆来到两军中央，放声道：“在下统军帐下大统领公奚常隆，你们谁来接刃？”

姜夜闻言挺直身躯，径直走到了公奚常隆面前，“在下玄武门，姜夜。”

公奚常隆打量了一眼姜夜的穿着，笑道：“小子，你无盔无甲怕是经不起我的刀砍呐！”

姜夜并没有牙尖嘴利的反驳，只是沉声冷静道：“试试便知！”

“哼！看是你的拳头硬，还是我的刀硬！”

公奚常隆拔出腰间的大刀，凝神低喝了一声后，那刀刃瞬间就泛发出了一层晶莹的白光。

姜夜见此脸色骤沉，打开交襟取出来两张黄纸红字的符篆分别贴于手臂之上，那两张符篆一接触到手臂就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环绕了手臂一周后便钻入姜夜的手掌中，消失不见了。

而后青年的手臂便迸发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

噬铁金刚符，它能在一炷香内强化使用者单臂的筋肉至钢筋铜骨的境地，并增加单臂五百斤的力气，是近身搏杀的上乘之选。

公奚常隆见此也不再轻敌，提刀向前踏出一步后，用力挥出了一记横斩，剑气成形！

面对飞驰而来的剑气，姜夜侧身一躲便接着朝公奚常隆冲了过去。

公奚常隆也没想过一道剑气就能拿下姜夜，于是持刀冲身上前，竖砍向了面前的青年。

姜夜左手变拳为掌，顿时金光大放，在公奚常隆的刀刃即将要砍到他肩膀的刹那，竟鬼使神差地推开了刀身，接着他的右手变为掌刀全力向前刺出，目标所指正是公奚常隆的咽喉。

公奚常隆自身的攻势被化解后，面对突如其来的掌刀，只能摇头躲闪。

耳边传来破空的爆裂声，正当他以为自己躲过了这一击时，肚子却被姜夜的膝盖重重顶了一下，下一息他的左肩又被姜夜抓住。

公奚常隆暗道一声不好，正准备挣脱开时，姜夜又猛然抽回自己的右手，一记重肘便狠狠地砸在了公奚常隆的后颈处。

公奚常隆吃痛失去了意识。

姜夜胜出！

他们一共才打了多少个来回？没想到仅仅几招，他们的二把手公奚常隆就被对手这样拿下了。

“承让了！”姜夜声音洪亮道。

至此，两名精兵立马上去把昏迷不醒的公奚常隆扶了下来。

见到这一幕，小显眼包涂山悦兴奋得从原地蹦了起来，她连忙抓住春桃的手摇晃，“好耶！春桃你看见没！姜夜两招就把那个副将领给打趴下了！真是太厉害了！”

春桃掩饰不住激动道：“小姐，我看见了！”

绿柚却在一旁撇了撇嘴，冷哼了一声，喃喃道：“臭男人，就爱出风头。”

精兵们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向了铁面人公奚蓬。

公奚蓬冷哼了一声，用沙哑的声音道：“公奚孙传何在？”

彼时军中走出来一名两米高的铁汉，他头顶有一只狐耳被利器削去了一大截，脸上更是有一道骇人的刀疤。

“属下在！”

“你去会一会他！”

“属下领命！”那铁汉对公奚蓬俯首一拜，然后便径直朝场中的姜夜走去。

他从鼻中喷出两股热气，凶狠道：“小子！与我过两招如何？”

姜夜从容不迫道：“请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