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渔湾七号

　　白靖江告诉姜夜，从铁城前往宗泉有三条路可以走，其中两条都是陆路，分别往北岭和南川走，第三条则是要顺着翠河走的水路加一段陆路，赶路很快，不过一定要记得在一个叫困兽山的渡口上岸，否则下一个渡口就得多走三百里的冤枉路了。

姜夜随着商队已经在翠河上漂泊一天了，同行的船友告诉他，困兽山渡口离这里还远得很，让他不要着急。

今天船上的晚饭是用鲫鱼炖的汤，姜夜很喜欢，不过由于晕船的缘故不敢喝得太多。

吃过饭后，姜夜拿出行囊仔细清点了银子的数量，一共六十七两银子，这些都是白靖江支援给他的，姜夜却坚持说算他借的。

自从涂山悦偷拿过他的东西以后，他就在意起了行囊中的物品会不会被偷盗，于是他每次离开后都会仔细清点财务。这也算是吃一堑长一智吧。

刚数完钱，姜夜就感觉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了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好像是因为晕船而呕吐了。

实在是强忍不住，下一刻青年就‘哇’的一声把嘴里的秽物吐在了床边。大概因为地板是倾斜的缘故，秽物中的稠液一下子就往床底里流了过去。

下一息，床下就传出了一声女人愤恼的惊声尖叫。

姜夜闻言眉头紧蹙，连忙警觉了起来，床底下怎么会有人呢？

于是姜夜连忙低头往床下看去，只见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蜷缩在那里。木桌上的油灯有一些晦暗不定，让他无法看清晰藏在阴影中的脸，只是从着装上看去，大致猜测是女人的打扮。

察觉到自己暴露了，那女人便从床底下慢慢地钻了出来。

女人出来以后，姜夜便借着灯光蓦然间看清了她的脸，表情惊愕道：“绿柚姑娘？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女人嫌恶地看了一眼地板上的秽物，而后便自顾自地脱起了自己身上被秽物污染的衣裳。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姜夜见状连忙别过头去，满脸羞愤道：“姜某的意思是绿柚姑娘怎么会出现在我的床板下？”

“我为什么不可以出现你的床板下？”绿柚皱着眉头，然后把脱下来的衣裳直接丢到了青年的怀中，“这是你给弄脏的，所以你要负责帮我清洗。”

姜夜抓着衣裳顿时就气笑了，道：“这是什么道理！”

“你管它什么道理呢？”绿柚一屁股坐到了床上，“哦对了，今晚我要睡床！”

姜夜愣了一下，指着自己道：“那我睡哪里？”

绿柚翻了个白眼，“那我怎么知道？知道吗你的问题真的很多！”

姜夜怒吼道：“我也是这样认为！”

酉时两刻，夕阳渐沉。

陈姓船友是在船尾发现姜夜的，他像是发现新大陆似的跑到了青年旁边，驻足观赏了片刻。

“兄弟，你怎的在洗女人的衣裳？莫不是偷吃了船上谁家的姑娘？”陈姓船友贱笑着打趣道。

姜夜闻言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语无伦次道：“哦……这……这是我家婆娘的衣裳。”

陈姓船友闻言一脸惊愕道：“兄弟你不是一个人上的船吗？哪来的婆娘？”

说完他还装模作样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不过天色已晚，倒是没有什么发现。

姜夜伸手搓了搓脖颈，撒谎道：“她……她比我先上的船，你没看见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陈姓船友又疑惑道：“不过我吃饭的时候咋没见着你婆娘？你婆娘她不吃饭的吗？”

姜夜砸了咂嘴，“哦……她胃口不好，自己就在房间里啃了个饼子，没出门，睡了一整天觉。”

陈姓船友将信将疑地抓了抓头，“原来是这样……兄弟，看得出来你很疼爱你家婆娘嘛！”

“呵呵……”姜夜闻言伸手搓了搓脖颈，露出了苦笑。

陈姓船友坦然一笑道：“我在家从来都不洗衣做饭的，这些脏活都是我家婆娘在操持。”

姜夜不禁联想了一下绿柚帮他洗衣做饭的场景，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女人不打他两巴掌就算好的了。

于是姜夜好奇道：“你这么对待你家婆娘，你家婆娘不会生气吗？”

陈姓船友一听乐呵了起来，“生气？她哪敢生气！她要敢生气，我就打她！兄弟听我说，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你打她一顿，保管把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姜夜心里一惊，“那哪儿成，万一她跟娘家人告状了怎么办？”

陈姓船友闻言摆了摆手，示意问题不大，“告状？告去呗！只要他们娘家人敢来打我，我就把那个婆娘休了再娶一个，到时候你看谁还会要她，最后啊她肯定哭着求你让她回去……一个黄脸婆罢了，不要就不要了吧！”

姜夜听完陷入了沉思，他蓦然就联想到了小显眼包的娘亲，她若是在玉衡山受到了委屈又会怎么做呢？

难道女子就真的如此没有话语权吗？不应当是这样的。

陈姓船友继续说道：“兄弟你这么怕老婆，不会是因为经常被她欺负吧？”

姜夜闻言思量了一下，道：“额……那倒没有，她打不过我，不过她的嘴很厉害，我说不过她。”

“害，兄弟我跟你说，女人该疼的时候就得疼，该打的时候也别手下留情，女人听话比啥都强！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吵架厉害的婆娘都护短，你打的时候可千万要记得悠着点儿……”

姜夜点了点头，“姜某受教了。”

“兄弟你说话文绉绉的，不会是位读书人吧？”

“堪堪读过几年书。”

“害，说到读书我给你讲讲我们镇上有一个青年才俊，年纪轻轻就害了花柳病，读书人都闷骚得很……”

“……”

当姜夜回到船舱的时候，便已经酉时六刻了。

绿柚依偎在被窝中，嘴里咬着饼子，“哟，洗衣服去啦？”

姜夜点了点头，然后打开行囊，仔细地清点起了自己的物品。

绿柚见状砸了咂嘴，没好气道：“呵，你这个守财奴，放心吧这里有我帮你罩着呢，没有人敢来偷……等等，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偷拿你的东西吧？”

姜夜没有回答女人，仍然一丝不苟地清点着手中的财物。

“哼！”绿柚见状翻了一个白眼，“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姜夜清点完物品的数目后，就从杂物中取出一块破布来，然后铺垫在了地板上。

绿柚见此，不禁皱眉道：“喂！死脑筋，你不会真的要睡地板吧？”

姜夜没有回答，转身吹灭了油灯后便径直地躺在了地上，他裹了裹身上的衣裳，阖上双眸睡去了。

绿柚见状不依不挠道：“喂？你听见我说话了没有？”

“你是不是聋了？”

“你非得要气死我才乐意是吧？”

“好啊姜夜！咱们走着瞧！”

绿柚骂了几句后便不再言语，船舱内很快安静了下来，只有江风和水浪冲击船舷的声响。

于是姜夜摈弃掉脑海中所有的杂念，凝聚精神重新思考起了心中关于《均魂宝录》的四个疑惑。

其惑一，宗卷一中道：三魂养，一气而弃，可三炼神魂也。

神魂究竟指的是什么？又为何要三炼神魂？宗卷一中提到过，人有天地命三魂，而神却只有一魂，而这里提到过的‘神魂’又是否指代了神的魂魄呢？若这里的‘神魂’真的指代了神的魂魄，那么三炼神魂的作用究竟是什么呢？

其惑二，宗卷七中道：负阳魂而长鬼，散阴魄而生魅，其寿无疆，而灵魂不入轮回也。

人变成鬼，妖变成魅之后，它们的寿命没有极限，灵魂也不会进入轮回……可是宗卷二中提到，世间万物生灵的魂魄在其死后都是会进入轮回的，就连神的魂魄也不例外，可为何失去了阳魂的人，失去了阴魂的妖便可以在死后脱离这一道规则的束缚呢？

其惑三，宗卷七中道：鬼魅弑而羊狼搏，取鬼魅相左，其妙道无穷也。

鬼魅相弑是为常理，捉来它们相互辅佐自己这件事儿本身就是天方夜谭，而书中反而说这样做的奥妙是无穷无尽的。

不过这个问题看来得在实践后才能得知了，不知道将来的梁国离火宗之行能不能为我解答疑惑。

其惑四，《均魂宝录》究竟会在这场历练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师父曾叮嘱我，《均魂宝录》与风灵石会让我在离火宗内降服那一妖一鬼时，带给我非常大的助力。那看似平平无奇的风灵石居然能让师父给出这么高的评价，想必是十分重要的，看来这段时间里，我必须得研究一下这枚风灵石的作用了。

最后是《均魂宝录》，这本书完全是以陈述的口吻向读者解释什么是灵魂，灵魂又如何使用诸如此类的问题。可它本身的字句又十分隐晦难懂，粗略地阅读是得不到太大的收获的。

虽然姜夜从这本书中找出了三个问题，但实际上这三个问题在书中其实根本就是以答案的形式存在着的，换而言之就是姜夜因为看不懂书中给出的答案，所以必须要在书外找出一个答案来替换它。

因为没办法验证，所以无论姜夜自身的猜测有多么无懈可击，这个答案都都算不得是正确的。

所以姜夜要做的就是想发设发证明自己的猜测，可关键就在于他对这些答案也没有一个合理的猜测。

卯时两刻，天色刚蒙蒙亮，姜夜便苏醒了过来，全身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酸痛感。

床铺上，绿柚把自己紧紧地裹挟在被窝里，侧转娇躯饶有兴趣地看着青年，嘴上发出了讥笑。

“哟，搁这地上睡了一晚上，这头昏不昏，这肩酸不酸，这背疼不疼，这腰抽不抽，这腿麻不麻啊？”

“若是让我搁地上睡一晚，这身子啊骨得酥麻掉了，动都动不了呢！”

姜夜抿紧嘴唇拱了拱手，咬牙道：“拜姑娘所赐！姜某还不错。”

绿哟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道：“哼！行了快端饭去，我都快饿死了。”

“哼！”姜夜吃了一瘪，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绿柚看着青年置气离去的背影，眉眼一弯。

这艘船名为渔湾七号，船身长二十三丈，宽十二丈，既是商船，也是客船。巡回航线是从铁城关的回头渡到长英城的胡桃渡，早上卯时六刻准时开船，下午酉时便准时靠岸下锚。船家会向船客准时提供早中晚三餐，一般都是就地取材。

在甲板上吃饭的时候，姜夜便又碰到了那位陈姓船友。

他热情地朝姜夜招了招手，“兄弟，这艘船这么大，我们又遇到了，真巧啊！”

“是……挺巧的。”姜夜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句。

“咋了兄弟？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啊？”陈姓船友关心道，“对了，你家婆娘呢？”

姜夜如实道：“她还在床上。”

“咋还不起？她不吃早饭的吗？”陈姓船友诧异道。

“我吃完就给她端下去。”

陈姓船友听完后目瞪口呆，哑然道：“兄弟，哪有男人这么伺候女人的啊？说出去不得被笑话死！”

姜夜却有些诧异道：“为什么会被笑话呢？男人照顾自家婆娘难道不是情感的体现吗？”

“哈，你懂什么呀！”陈姓船友砸了咂嘴，“这女人啊你越是顺从她，她就越是觉得理所当然，这日子一长啊，她可就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是这样的吗？”姜夜半信半疑道

“那是当然，我还能骗你不成？”陈姓船友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姜夜不想被绿柚一辈子踩在头顶上，于是便虚心问询道：“那姜某现在该怎么办？”

陈姓船友闻言笑道：“打她一顿就好了。”

“打她一顿？”姜夜随即摇了摇头，欺负一个弱小的女子可不是君子所为，于是又出口问询道：“那除了打，还有什么其他的方法吗？”

“其他的方法？”陈姓船友摸了摸头，“不想打，那就向她的娘家人告状，娘家人都好面儿，肯定会帮你好好收拾她的！之后保管她服服帖帖的！”

绿柚的娘家人？那个小显眼包算吗？

姜夜随即摇了摇头，继续问询道：“额……那除了打和告状还有什么其他的好方法吗？”

“不想打？也不想告状？那还有个屁的好方法啊！”陈姓船友气急败坏道。

“这……”姜夜顿时哑口无言。

陈姓船友没好气道：“要我说直接打就完了！你暗地里为她考虑了那么多，她有正面瞧过你一眼吗？”

“那……倒是没有。”姜夜仔细一想，随后摇了摇头。

陈姓船友白眼一甩，“这不就对了？要是我家婆娘敢目中无人，我早就上去掌掴她了！哪里还轮得到她蹲在我头顶上撒尿？”

“可……”姜夜似有顾虑，“可她若是因此记恨了你，又该如何是好啊？”

“恨？那就说明打得还不够，继续打就行了！打到她怕为止！”陈姓船友手张牙舞爪得像只跳蚤。

姜夜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早饭很快就结束了，姜夜回到船舱时，发现绿柚正在被窝里啃着饼子，而她看见姜夜回来后，眉头微蹙道：“怎么这么久啊？我都快饿死了！”

姜夜把晾干的衣裳丢到绿柚的面前，然后又把盛放了饭菜的碗筷递给了她。

青年平淡道：“你先吃。”

看见饭菜，绿柚的眉头一下子就舒缓了起来，她得意洋洋道：“哼，算你识相！”

说完，女人便埋头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而青年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

不多时，绿柚便把吃干净的碗筷丢到一旁的木桌上，悠然地穿起了洗净过的衣裳。

姜夜见女人穿好了衣裳，便主动来到了她的面前站定，睁大双眼与她对视，势要展开一场搏杀。

绿柚见状有些疑惑地瞪了他一眼，嗔怒道：“你干嘛这样盯着我？”

姜夜字正腔圆道：“你，和我打架。”

绿柚闻言翻了个白眼，好气又好笑道：“找我打架？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姜夜可不管那么多，直奔主题道：“那你打不打？”

绿柚抬头挺胸，理直气壮道：“不打！”

“为何不打？”

“打不过你，我为何要打？”绿柚双手抱胸，白眼一翻道。

姜夜闻言皱起眉头，用言语威胁道：“你若不打，我便打你。”

绿柚放下环绕酥胸的双手，抬头瞪着他，不敢置信道：“姜夜，你敢打我？”

姜夜反问道：“我为何不敢打你！反正你又打不过我！”

绿柚气得胸闷，她气急败坏道：“好啊！你有本事现在就打我！”

“好，这可是你说的！”

姜夜说完便伸出手掌将绿柚推倒在床上，然后使出擒拿手控制住她身上的主要关节，顷刻间就将其翻身压倒在了床上，使之拼死也挣扎不开。

面对男人粗重的蛮力，绿柚没有反抗的余力，便破口大骂道：“姜夜你真不是个东西！居然打女人！”

姜夜腾出一只手用力拉扯起了绿柚身上的筋肉，女人皱起脸，顷刻间就疼得死去活来。

姜夜悍问道：“你再骂一句试试！”

绿柚不信邪，便又开口骂道：“软蛋姜夜，没种的东西……啊疼！”

感受到筋肉在皮下撕扯的感觉，绿柚很快就痛苦地大声喊叫了起来，“疼疼疼！”

“还骂不骂了？”

绿柚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能被压在床上鬼哭狼嚎，她连忙妥协般地摇了摇头。

姜夜见此才堪堪松开了束缚住她身体的双手。

得到身体支配权后的绿柚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半晌后她才从床上坐了起来，而后气急败坏道：“你有……有什么话不可以好好说……”

姜夜凶狠的眼神随之一瞪，绿柚说到了一半的气话便被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看着女人吃瘪的摸样，姜夜心中直言痛快，不过仍然有许多谜团围绕着他。

于是青年开口道：“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你管那……”

姜夜作势又瞪了她一眼。

绿柚揉着酸痛的筋肉，咬了咬牙道：“是小姐让我跟来保护你的……要不我还不想跟着你受罪呢……现在看这样子，我连我自己都保护不好，哪里还有精力保护你？”

原来是涂山悦的命令，姜夜闻言思索着点了点头，“跟我猜想得差不多。”

“哼！臭男人！”绿柚自顾自地嘀咕了一句。

姜夜没听清，“你刚刚说什么？”

绿柚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假惺惺地恭维道：“夸你呢！我说你英明神武，盖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