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阜尚

　　入眼便是白茫一片，无边无际。

这是哪儿？

黄泉？

“你来了……”缥缈的声音，远处模糊的人影渐行渐明。

一身深黑色夜行衣，处处是口子，不断外溢的血液使衣裳看起来更深几分，只观衣裳，倒有些狼狈……

望着对方，阜尚怔住，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因为对方的脸竟和他的一模一样！

便是替身也不可能如此……

“很吃惊吗？”对方笑着，眼中却划过一丝不明的意味。

“你是谁？”

“不用惊慌，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这老套的台词……

阜尚扯了扯嘴唇，作为一名演员，像这样尴尬的台词他有多久没碰到过了？

那人继续道:“人有三魂，天魂、地魂和命魂。”

“你与我皆三魂不齐，你掌天魂，为阳；我主地魂，为阴。而三魂中，唯有命魂正位。”

“你是沐浴在阳光下的影帝，而我则是隐匿在幽暗中的杀手。”

“待三魂归一，以血魄为融介，便是完全……”

说着，竟是消失不见。

“慢着——”阜尚喊着，却阻止不了对方的消失。

……

承德二十七年，初夏。

“慢着——”

阜尚“蹭”地一下坐起来，眼前由模糊到清明，脸上突然感觉到冰凉，阜尚有些微愣。

“尚儿，尚儿，你可算醒了，你吓死阿娘了……”入眼的是哭得厉害的年轻女子，莫约二十余岁，一身繁复的古代服饰，戴着华贵的翡翠头饰，细看下那头饰却似乎有些陈旧。

女子的神情瞧着分外憔悴，她的泪如丝线般划过她的脸颊。

“……”阜尚盯着年轻女子，眸中透露出不属于五岁男童的警惕。

意识到自己内心陌生的警惕感，阜尚心里亦是一震。

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奇怪，怎么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还有刚才那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那些奇怪的话……

“尚儿？”见阜尚没有动静，年轻女子轻轻的唤了一声，“你怎么了？你不要吓阿娘啊！都是母亲没用，害你受八皇子欺负……”

“婕妤，您请慎言，小心隔墙有耳。”站在年轻女子身后的女子打扮便朴素很多，看起来像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婕妤，九殿下已醒，这鬼门关算是闯过来了，您一夜未眠，不如稍作歇息，您可万万要保重身体，九殿下还需要您呢！”

“尚儿……”柔婕妤似是没有听见那女子的话，喊着男童的名字，“你应阿娘一声，好吗？”

“婕，妤？”阜尚开口，一字一顿。

婕妤？

面前的女子是后妃？

片场？

这是在片场拍戏吗？

不对！他不是死了吗？

……

“尚儿？”

“九殿下？”

柔婕妤和身后的女子俱是一愣，九殿下怎么会这样喊？

“你是，婕妤？”阜尚此刻才发现，他的身体竟然完完全全是个孩童！

怎么回事？

阜尚的震惊落入柔婕妤的眼中，无人发现柔婕妤被泪水覆盖的双眸中一闪而过的复杂。

“甘屏姑姑，你先退下吧。”柔婕妤说着，又看了四周的宫人，“你们也都退下，无我的令，不得入内！”

“是。”柔婕妤身后的女子担忧的看了一眼柔婕妤，轻声应道，领着一众宫人离开了。

“你是，你到底是谁？”确定无人后，柔婕妤后退了几步，按住了一旁的桌案，哭泣着问到。

“……”阜尚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

他从小在福利院长大，因为容貌出色，被星探看中，意外地进入了娱乐圈，艺名阜尚，是经纪人取的。

后来，他不断地演戏，名气越来越大，26岁时，他荣获影帝殊荣，名声大噪。

再后来，一场吊威亚的戏中，道具出了故障，他跌下山崖，一命呜呼，之后便遇到了那个和自己容貌一般无二的人……

“你，你不记得我？我是你阿娘啊！尚儿……”柔婕妤哭地肝肠寸断。

阜尚心中微动——

阿娘？

面前的年轻妇人是他的……母亲？

“你是......母......亲？”阜尚不自觉地喊了一声。

“不，不！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你不是我的尚儿……”柔婕妤突然慌乱地跌倒在地，双眼无神，“我的尚儿，尚儿……”

“哎，你！”阜尚掀开被褥，就要下床去扶。

他大概明白了什么。

穿越？

看来他没死，而是意外地穿越到了古代，看样子好像是个皇子。

呵，还真是命运弄人！

不过得了个便宜的阿娘也还算不错。

这算是因祸得福吗？

上辈子没有的，这辈子有了。

总归是占了原主的身子，虽然不知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但好歹活了下来。

眼前的女子既是原主的母亲，总是要照顾一二的。

“别碰我！”

谁知，阜尚还未碰到柔婕妤，柔婕妤就躲开了阜尚的手。

“母亲？”阜尚轻声唤道。

“不！你不是！你不是！”

“我的尚儿，他不会不记得他阿娘的，你不记得我，你不是我的尚儿，不是……”说完，柔婕妤竟昏了过去。

“哎！”阜尚一惊，赶忙扶住柔婕妤倒下的身子，这才没让柔婕妤径直摔下去。

他立刻伸手去探柔婕妤的鼻息。

还好，还有气！

阜尚微微松了口气，转去按柔婕妤的合谷、水沟等穴。

他怕柔婕妤就这样撒手人寰，现在什么都不清楚，谁都不能出事……

私心里，瞧她这般在意自己的孩儿，也是……也是想从她身上要一份从小就渴求的母爱……

见自己的按穴不起效，柔婕妤仍未转醒，阜尚也有一丝慌乱，从刚才的只言片语中，他能确定他现在就是一名皇子，那应该可以使唤刚才的那些宫人吧？

“来人，来人！”

宫人鱼贯而入……

好吧，只有四个宫女，为首的正是刚才站在柔婕妤一旁的甘屏姑姑。

柔婕妤只是个婕妤位分，又不太受宠，住的也是庆旒宫的侧殿，可使唤的人手自然不多。

一进殿，甘屏姑姑就见柔婕妤昏倒在地，皇九子阜尚一身里衣半跪在其旁，在甘屏姑姑看来，就是神色凄凄，好不可怜。

“婕妤！”甘屏姑姑见状，立刻上前扶起柔婕妤，又吩咐身后的小宫女，“去请太医，去请太医，快去！”

之后，阜尚和甘屏姑姑一起把柔婕妤扶到了床榻上。

看着面前昏迷的柔婕妤，阜尚顿觉心里不是滋味。

他死后醒来，占了她儿子的身子不说，还自私的想让她认下自己这个“儿子”，以此“窃取”母爱。

这人做的，也是贪心……

“九殿下，姑姑。”去请太医的小宫女回来了，打断了阜尚的思绪。

“太医呢？”见小宫女孤身一人回来，甘屏姑姑焦急地问到。

“太医，太医说婕妤不过是照顾九殿下累着了，说是休息一会儿即可，他们忙着配药，抽，抽不开身来咱们庆旒宫。”小宫女没请来太医，害怕地直打颤。

皇宫中，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辈，柔婕妤位分不高，尽管生了儿子，但圣上的儿子多了去了，先皇后顾氏嫡出的皇长子阜闫更是早早地被立为了太子，阜尚这个皇九子年龄又小，生母的位分也不算高，在一众皇子中，并不打眼。

而且圣上已有四个多月没有来庆旒宫，怎么看，柔婕妤都是失宠的节奏，那些个见风使舵的宫人，谁还会把庆旒宫放在眼里？

之前是克扣饭食、份例，如今是请不来太医。

“我去请！”阜尚眼神微眯，狠意乍现，他不是傻子，仅仅醒来不到一刻钟，柔婕妤在宫中的处境就已经很明了了。

“不可，九殿下您的身子……”甘屏姑姑开口阻拦。

“救母亲要紧。”阜尚打断了甘屏姑姑的话，起身就要走。

甘屏姑姑见他态度坚决，又心挂着柔婕妤，便说到:“九殿下即使要去太医署，也该把衣裳穿妥当了。”

阜尚这才注意到自己只着一身里衣，眉头微蹙，还是接过宫女手上的衣袍穿上

甘屏姑姑说，虽然急，但这儿是皇宫，不能莽撞行事。

甘屏姑姑指挥宫女把阜尚穿戴整齐了，才让他在刚刚那个小宫女的带领下离开庆旒宫。

皇子到底是皇子，必须衣着得体，才能不算丢了皇家颜面。

否则，又一个罪名扣下来，说是侍主不利，他们谁都担待不起。

望着阜尚远去的背影，甘屏姑姑内心暗叹:当年婕妤的偏执或许是对的，虽然手段偏激了些，但九殿下是个有心的，母子连心，总归比婕妤一人孤独隐忍要好受些。

婕妤这些年，真的太苦了……

……

皇宫，道路交错，什么人，什么身份该走哪条路都是有讲究的。

小宫女带着阜尚很快到达了太医署。”

一日里，太医署会有五位太医，此时，太医署五位当值太医都在。

“九殿下您看，他们都在，可就是没有人肯去为婕妤看诊。”小宫女极力压低声音，忿忿不平。

阜尚看着坐在太医署里谈笑的太医，手紧握成拳:“走！”

“啪！”门被推开，五位太医闻声看向门口。

“微臣见过九殿下。”五位太医微愣后齐齐行礼，不管怎样，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的，只是这礼，行的歪七倒八的。

“呵。”阜尚的个头还达不到几位太医的肩头，他略微仰头，讽刺一笑，“诸位太医可真是放肆的紧，本殿竟是请不动你们这几尊大佛了？”

“你——”五位太医中，徐太医年纪最轻，脾气也最是火爆，张口就要说些什么，却被一旁的另一位胡子花白的赵太医给拦下了。

“九殿下言重了。”赵太医如是说着，面上却不带有多少恭敬，一个五岁的小娃娃，虽是皇子，可惜生母不受宠，还不如普通的京城贵公子，不值得他放在眼里。

要知道，当今圣上子嗣众多，单是皇子，就已有十位，谁记得小小的皇九子啊！

“随本殿去庆旒宫为我母亲看诊。”阜尚懒得和他们废话，直奔主题。

“九殿下啊，微臣还有皇后娘娘的药尚未配完，实在不好前去，请容微臣先告退。”赵太医说着就要离开，其他太医也纷纷找托词要告退。

……

“阜老师，你可知道，人的脖子，这里最为薄弱，其下却避开了颈动脉，若伤到这里，看似出了很多血，却并不凶险。”

……

阜尚死死盯着他们:“你们好大胆子，竟敢拿母后压我？去不去！”

“九殿下，使不得，使不得……”五位太医一惊，阜尚居然拿了一根银簪抵在自己的颈间。

“若无人去庆旒宫，今日，我便血染太医署！本殿倒是要瞧瞧你们几位太医的人头担不担得起！”阜尚眼神凌厉，他不是单纯的五岁孩童，休想糊弄他！

这下，五位太医的脸色如调味盘一般，他们面面相觑，瞧着阜尚的样子，是抱了死心，不管怎样，阜尚到底是皇子，若真的死在了太医署，他们的人头也别想要了。

“九殿下，有话好说……”赵太医劝道。

可不曾想，阜尚对着自己的脖子就是一用力，鲜血顿时顺着簪子流出，他吼道:“去不去？不去，我现在就死在这儿！”

这下，几位太医都被震到了，谁也没想到皇九子小小年纪就能对自己这么狠心。

“九殿下息怒，微臣愿去庆旒宫为柔婕妤看诊。”很快，一位太医走出，看着面相还算和善。

“那便有劳谯太医走一趟了。”阜尚侧目看见了太医腰间的名牌。

“微臣先替九殿下包扎吧。”

“死不了，母亲要紧。”阜尚的手下意识地按住了某处，压迫止血，很快血就止住了。

很奇怪，他本来只是想吓吓这些太医的……不想居然真的狠心划伤自己，那一瞬间，脑袋好像是空白的……他也知道自己刺的那处避开了要害，还下意识地压迫止血……

谯太医黝不过阜尚，只好先去庆旒宫。

……

回到庆旒宫，谯太医为柔婕妤把脉。

“如何？”看谯太医的手离开了柔婕妤的脉搏，阜尚紧张地追问。

“回九殿下，婕妤这是因为劳累过度，加之未用早膳而导致的昏厥，婕妤悲恸过度，心神不宁，且容微臣给婕妤扎针。”

“有劳。”听完谯太医的话，阜尚心中一松。

……

扎完针没一会儿，柔婕妤就醒了。

“尚儿……”柔婕妤低喃。

“母亲。”

“……都退下吧，我和尚儿单独说说话。”

宫人离开，阜尚上前去理柔婕妤的被角。

“你不是我儿子。”柔婕妤轻轻开口，说出的话却让阜尚面色一变。

“……”

“你不足六岁，庆旒宫的宫人有多少本事，我都知道。”

“没人能请得来太医，可是太医却来了。”

“疼吗？”

柔婕妤看向阜尚的脖子，谯太医已经包扎过了。

“不。”阜尚摇头。

“我的尚儿才五岁，可不会想到以死相逼，逼太医来庆旒宫。”

“说吧，你到底是谁，我的尚儿去哪儿了？”柔婕妤问到。

“……”阜尚望着柔婕妤，他没想到，才醒来的柔婕妤对先前发生的事知道得这么清楚，他的眼神渐渐变得淡漠，“如此，我也不想瞒着婕妤，婕妤，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

“你的儿子已经死了，而我……大抵是，我的灵魂借了他的身子复活。”说实在的，阜尚也不知如何解释这个奇遇。

“……死了也好，死了也好……活着，在这宫中也不过是受罪罢了……”柔婕妤先是一怔，眼神泛着死寂，忽而又看向阜尚。

“我要你帮我报仇！”

“这是你占我儿子身子要付出的代价！”

“是萧皇后，是她的儿子害了尚儿，我要让害死我儿子的人不得好死！”

……

“我答应你，这仇，我帮你报，只要你容我以你儿子的身份活下去！”阜尚说着，仇不报，他也不得安稳。

只是他疑惑，舍夺重生这等玄妙之事，柔婕妤就这样接受了？

“好！我答应你！”柔婕妤闭上了眼，神情疲惫，但口中却答应得十分干脆。

……

协议就此达成，从此，演员阜尚成了郚国皇九子阜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