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转眼，林昭生和林乐已经在重庆待了一个月了。

“泡泡，快过来。”林昭生冲外面正在草坪里撒欢的小金毛招招手。

“你看它，野得很哦，一放出去就不想回来了。”蒋晴在一边笑着说。

林昭生回屋给泡泡拿了根磨牙棒。

“泡泡，快过来，有好吃的。”

泡泡跑来，舌头耷拉在外面。

“咦惹～不准流口水，没出息。”林昭生说。

“下个星期你哥哥来接你们回去，回去之后好好读书，不然以后就像爸爸妈妈一样辛苦。”

“…好”林昭生把磨牙棒给了泡泡，一下一下地摸着它的脑袋。

“我能把泡泡带回去吗？”林昭生说。

“这次不能，你范叙哥哥车上还有别的人。”蒋晴说。

“好吧…那就下次。”

“泡泡，走啦，我们去逛公园。”林昭生拉着狗绳，被泡泡拉着跑去。

林乐走了出来。

蒋晴看见她又是一通鸡汤教育，林乐无所谓地应了几声。

她有自己的规划，对于自己的能力也很清楚，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况且，她现在都高二了，他们之前这么久都不管她，现在自然也不需要。

林乐转身回了房间。

林玉启快回来了，蒋晴开始做饭，林乐在一旁打下手，林昭生在外面帮忙取快递。

就这样林昭生每天逗逗小小米，遛遛泡泡，取取快递，倒是过的舒服。

小小米很有灵性，有好几次它“越狱”出来，没有到处跑，而是跑到空调下面待着，还有一次它不小心跑到了屋外去，因为进屋会有一个小门槛，它爬不上来了，就一直待在门槛的角落边缘，直到林昭生找到它。

小小米很喜欢睡在林昭生的衣服口袋里，基本只要放它进口袋，它就能秒睡，林昭生还喜欢把它放脖子上，小小米会乖乖的围着她的脖子，每隔段时间她们会给它剪爪子，所以也不会抓伤。

泡泡现在已经会很多指示了，比如说坐下，躺下，握手，转圈，摇头…还会自己去厕所。

本来以为可以好好的开开心心的过完最后一个星期。

直到三天后的晚上，十点左右，店里关门了，林昭生出去遛完狗回来，刚到门口就听见一阵吵闹声。

“你滚啊，反正你也不想和我过了，你滚出去！”

林昭生手脚顿时冰冷，，那段被她掩埋的记忆又浮上心头，林昭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泡泡好像也知道情况不对，乖乖的蹲在她脚边，尾巴在身后轻轻摇着。

林昭生慢慢的蹲下来，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它的头。

“林昭生，站起来。”林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

“姐…”林昭生站了起来，瞟了一眼屋子。

“不用管他们，等他们吵完我们再进去。”

“嗯。”林昭生和林乐到店门口供人坐着拆快递的椅子上坐着。

泡泡也很乖的趴在她们身边。

“林玉启！你不想过了我们就去离婚！我每天这么辛苦，累死累活，我是为了谁啊？！”随着蒋晴的声音传来的是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应该是碗碎了。

“老子不辛苦？！我每天搬着货一趟一趟的往快递公司跑，腰疼的难受，我不辛苦！？你他妈要离婚就离婚，老子没了你又不是过不下去！”

“行，过两天回四川，回去就离。”

“离就离，你别以为你林玉启在外面干的那点破事我不知道！你之前在外面养的女人早都没跟你了吧？我也早就想跟你离婚了，要不是孩子，你以为我愿意跟着你！”

“我干什么破事了？！什么女人！？我养什么女人了！？当初死活要嫁给我的是谁？！”

……

林昭生白着一张小脸，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回到脑海。

他们在她面前将家里的碗扔来扔去砸对方，丝毫不顾及会不会砸伤她。

他们将她锁在阳台外，在屋里吵架，吵完了却忘了放她出来。

他们推脱着谁也不想来幼儿园接她。

他们将才五岁生着病在输水的她扔在诊所里。

……

还有“那些破事。”

林乐和她紧紧地拉着对方的手，她们都知道。

林玉启在林昭生三年级的时候出轨过。

出轨对象是一个离婚带两个孩子的女人。

那时候蒋晴和林玉启在外地连每日的三餐都困难，而林玉启却在那女人生日的时候给她发了几百的红包。

这是蒋晴在她三年级的时候，带着林乐和她在路上走的时候，和一位阿姨打电话说出来的。

林昭生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慢慢的她松开林乐的手，然后捂住了林乐的耳朵。

听不见就好了。

对…听不见就好了，听不见就不会害怕不会难受了。

林乐耳朵被捂住，而捂住她耳朵的林昭生眼睛里早已蓄满了泪水，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

明明自己害怕得要死，却还是先想到照顾她，明明她才是姐姐啊。

“昭昭，没事的。”

姐妹两个人在椅子上，互相靠着彼此，黑暗中只能看见她们模糊的轮廓，像两头被抛弃的小兽紧靠着对方取暖。

旁边还有一只矮小的金毛，挡在姐妹面前。

此外再无一人。

许是声音太大了，她们这离保安亭近，一个保安跑来看什么情况。

林昭生和这个保安挺熟的，先前经常会去和他聊聊天。

保安拿着手电筒，照在她们两附近，没有直接照她们身上，怕吓着她们，看着她们两缩在椅子上，靠近她们，泡泡却朝他呲起了牙齿，但是没有叫，可能它也怕惊扰了林昭生。

保安一听屋里的动静就知道在吵架，再看看椅子上的两人一狗。

“哎哟，造孽啊，来来来，你们到保安亭来坐着，这外面蚊子多得很。”

“不用了，谢谢叔叔。”林乐拒绝了他，她们两个不能离开这，林昭生现在估计也不想有其他人在。

“真不去啊？”保安看着两姐妹，觉得她们挺可怜的，但是这是他们家的家事，他也不能插手。

“不去了，谢谢叔叔。”

保安离开后，隔了一会又回来了，手里拿着一盘蚊香，放在她们身旁，泡泡一直呲着牙看他，林乐拉着它的项圈。

“谢谢，麻烦叔叔了。”

“不用不用，你们要是想休息了，来保安亭，叔叔那有躺椅，也有监控，不用害怕。”

“好。”林昭生全程没有说一句话，也没有抬头看保安一次。

过了不知道多久，吵架声停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两声关门声。

林昭生浑身抖了一下，像是被关门声吓到了。

“姐…”

他们又忘了。

“在，没事，我们进去吧。”林乐拉着她的手站了起来。

推开防盗门，她们走进去后，林乐把她按在货架底层坐着。她在一旁坐了下来。

“姐…我能用用你手机吗？”林昭生缓过劲来，她现在很想小姑，很想曼曼，也很想程乔木。

林乐把兜里的手机递给她。

林昭生打开手机，光亮照在她脸上，突如其来的亮光有些刺眼，林昭生闭了闭眼，登上了她的企鹅。

找到程乔木的好友，手指在键盘上点了点，却不知道说什么。

聊天界面中显示着最近的聊天，看到最后一条消息，林昭生没出息的鼻子一酸。

程乔木：昭昭晚安。

是今天晚上九点发的，林昭生这一刻感到很委屈，她好不容易忘掉了小时候的事，程乔木也在带着她变好，偏偏又想了起来。

早知道不来了。

林乐靠在货架的支架上，没有说话。

最终林昭生还是没有发消息出去。

太晚了，不应该打扰乔木哥哥了，她还有姐姐陪她。

这是最安静的夜晚，她们谁也没有说话，外面偶尔响起的喇叭声，路上行人的说话声在这时候统统消失不见，只能听见两道呼吸声，给彼此一点心安。

……

你只需要轻轻拥我入怀，

让我靠在你的臂弯，

我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小孩。

…

两个人就靠在货架上，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等林昭生醒来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床上，林乐在她旁边还没醒。

吸了吸鼻子，有点鼻塞，估计是又感冒了。

小学这几年，林昭生平均每个月都得因病请一两次假，她身体很不好，有一段时间连一点风都吹不得，一吹就铁定感冒。

妥妥一个药罐子。

估计是昨天在货架上坐久了，晚上风也大，会从防盗门的缝隙里吹进来。

林昭生没在意，也没告诉其他人自己感冒了，要是林佳艳在肯定能察觉到，但是蒋晴昨天刚跟林玉启吵完架，心情不好又怎么会注意到。

林乐本来也不是个细心的人，更何况，她今天还有点心不在焉。

林昭生没什么异常，她早就习惯了，习惯在他们吵完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以前他们吵完架，林昭生哭过，然后蒋晴骂了她，林玉启也觉得她烦，后来她就干脆什么反应都不做了。

晚上吃完饭，泡泡奄巴的缩在笼子里。

蒋晴和林玉启今天一天都没有和对方说过话，整个房子里围绕着低气压。

“泡泡，想出去玩吗？”林昭生刚说完，旁边搬货的林玉启听见了。

“玩玩玩，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怎么不和你姐姐学学，你看你姐姐成绩多好，你以后要是不努力，别指望我养你。”骂完，林玉启就走了。

林昭生愣在原地，没人注意到她，林乐现在在屋里洗碗。

过了好一会。

“可是，上学期期末我是全县第一啊…”没人听见她的委屈。

她记得林佳艳知道她成绩的时候很高兴很高兴，为了奖励她给她买了一个大熊。

可是这一切她的妈妈爸爸好像都看不到…

林佳艳从来没有对她的成绩做过要求，更注重林昭生的品德。因此林昭生有很多好习惯。

吃饭碗里肯定不会剩一粒大米饭，吃完后会把碗拿去厨房，自己的东西自己洗，一年级开始林昭生就会洗自己的贴身衣服了，二年级开始林昭生就会自己早上起来煮面吃，三年级她想留长头发，林佳艳只是问她留了长头发能不能自己扎，她说能，林佳艳就同意了。

见到亲戚要喊，买完东西要说谢谢，去别人家做客不能拿太多吃的，吃饭不能狼吞虎咽，不会在菜里搅来搅去，吃饭会端着碗…

这么多习惯不是林佳艳强行让她去做的，而是一点一点的告诉她，一点一点的教给她并且以身作则，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林昭生不会有一点不情愿的想法。

四年级后，范忠国去开班车了，范叙去了外地跑的士，林佳艳有家店，卖锅碗瓢盆什么的，一到赶集就会很忙，这时候只要林昭生没课，她都会在家做好吃的送到店里去。

每次街上的叔叔婶婶们看见她端着饭菜上街都会夸她懂事。

林昭生自认为被林佳艳教的很好，她不想让林佳艳在学习方面为她担心，所以虽然看起来平时她都在玩，但是在玩之前她肯定都是把自己的作业还有一些小题做完了再玩。而林乐不同，她放假基本都是待在房间里看书写作业，放松的时候就看会小说，看小说林玉启他们自然不知道，只当她一天到晚都在看书。

林昭生也不可能戳穿林乐。

这次暑假因为要来重庆，她在放假的一个星期后就把所有作业写完了。

她跟爸爸说过的，她做的这一切，在他们眼里看来还远远不够，而在小姑眼里，昭昭就是最好。

算了…爸爸心情不好。

“走吧，泡泡，今天我们去爬山。”这个小区里有一处陡梯，林昭生经常带着泡泡跑上跑下。

跑了几趟有些累了，天差不多都黑了，但是她又不是很想现在回去，只能在台阶上坐了下来，泡泡在她身边不停转悠。

“泡泡，握手。”林昭生说。

泡泡很快跑到她身边将自己的爪子抬了起来放在她手上。

泡泡爪子放上来的时候，林昭生的眼泪毫无征兆的落了一滴下来，随后泪珠连成线，她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什么习惯了，才不是习惯了，只是把情绪压在心底忍着不发出来而已，六岁回到夕霞镇的时候，她害怕被小姑嫌弃，什么事情都是隐忍不哭的，后来小姑对她很好，她有什么委屈也不好意思告诉小姑，不是客气，不是怕小姑担心，只是她自己害怕，在外地那快两年的时间里，没人在意过她是怎么过来的，但到底她也只有十一岁，再怎么忍，到黑夜周围没有一个人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忍一忍呢？等她们回四川了他们再吵也不迟啊。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忘了她，忘了他们的孩子。

为什么他们明明讨厌对方却还要在一起？

为什么当初闹矛盾时不离婚，现在又再做一些无意义的争吵？

为什么…

林昭生发出了一点很小声的呜咽，泡泡在她旁边着急的打圈，用自己的头拱她的手，见林昭生不理，它自己跑下楼梯又快速跑上来，这样来回几趟，林昭生的眼泪依旧在掉。

“呜…汪呜…呜。”泡泡舔了舔林昭生垂下的手，有些着急。

“没事，泡泡，我没事，你看，眼泪都跑光光啦。”林昭生用手臂蹭了蹭脸，然后捧着泡泡的脸笑着。

“汪呜…”

她不能哭，小姑说过的，昭昭要做全世界最快乐最幸福的小孩。

她记得，三年级一天晚上半夜打雷下雨，她被吓醒了，在房间里不停的哭，叫着妈妈，小姑被雷吵醒后担心她，跑来房间看见她在哭心疼坏了，把她抱在怀里哄着。

“乖乖，咱们不怕啊，打雷过后就是夏天了，昭昭最喜欢夏天了是不是？我们不怕，昭昭最勇敢了。”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小姑还在她身边，那之后，再害怕的时候，她都只会叫小姑了。

小姑的怀抱很温暖很温暖。

老师说能让你觉得很温暖很快乐的地方就是家。

林昭生现在就很想回去，回去找小姑，小姑在的地方才是最温暖的地方，那里才是家。

……

林玉启和蒋晴后面到底还是没有再提过离婚的事。

林乐和林昭生都还小。

一个星期过去，林昭生终于坐上回四川的车。

离开的时候她也好一阵舍不得，舍不得泡泡，舍不得小小米。

至于妈妈爸爸，以后会见到的。

林昭生坐在车里，渐渐放松了这几天紧绷着的神经，没一会就在车上睡着了。

……

事实证明，人果然不能太放松，一放松就松到了诊所。

林昭生在车上睡着睡着就发起了烧，好在那时候离夕霞镇已经不远了，范叙迅速的开到她二伯诊所门口，给她输上了水。

“你是不是这几天吃冰糕吃多了？我一不在你看着你，你就不知道注意点自己的身体。”林佳艳听见她发烧了，把店门一关就跑来了。

林昭生这会很想很想和小姑说话，但是她怕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心里攒了很多委屈想说，但是还是怕小姑担心。

“我没有吃很多冰糕。”林昭生憋了半天，只说出来这一句。

但是这一句都带上了颤音，她眼眶也红着。

她以前很爱哭，经常动不动就哭，林佳艳为了给她纠正这个毛病，有一阵狠心的不理会她的眼泪。她还记得程乔木也为了矫正她这个毛病费了很多口舌。

“昭昭，重庆不好玩吗？”林佳艳突然问。

“好玩。”林昭生哽咽起来。

“乖乖，没事的，小姑在这呢，睡一觉吧，睡一觉起来病就都好了。”林佳艳把她拥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林佳艳在她睡着后，眼中也出现了泪光。昭昭受委屈了。

她听说了，林玉启又和小晴吵架了。昭昭肯定是不高兴的，她的昭昭很懂事，别人对她好一分，她能还别人十分，林佳艳只能尽力的，让昭昭有个快乐幸福的童年。

林昭生睡过去前，脑子里迷迷糊糊地想，果然，还是小姑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