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观测者准则

　　电子钟显示00:00时，陈明远教授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我蹲在尸体旁，医用橡胶手套在解剖室冷光下泛着青白。死者双目圆睁，虹膜表面凝结着细小的冰晶，这在二十度的恒温环境中显得极不寻常。食指以怪异角度蜷曲，在地面剐蹭出半枚螺旋状血痕。

“死亡时间精确到秒？”我转头看向警督周正，他正用纸巾擦拭额头的汗珠。这个五十岁的男人从进门起就在不断调整领带，仿佛那截蓝条纹布料是扼住喉咙的活物。

“监控录像显示...”他吞咽口水的声音很响，“零点整，陈教授突然掐住自己脖子，然后...就像被抽干空气的标本。”

我注意到墙角监控探头玻璃罩内侧的雾气。当手指抚过不锈钢解剖台边缘，某种粘稠的触感从指尖传来——那里存在着肉眼不可见的凹陷，如同被高温灼烧后又急速冷却的金属记忆。

“现场有十七处矛盾。”我摘下眼镜，视网膜残留的灼烧感开始清晰。视野里浮动起淡青色网格，这是大脑皮层过度解析时的自我保护机制。“死者指甲缝提取到的石墨烯残片属于军用品级，与书房发现的信笺纸质相符。”

周正的后颈泛起鸡皮疙瘩。他当然不知道，此刻在我眼中，他的颈部动脉正以每分钟117次的频率搏动，毛细血管收缩程度显示肾上腺素水平超标2.8倍。

法医的报告在手中沙沙作响。我跳过那些无用的生物检材分析，直接翻到现场照片。第三张特写让我的瞳孔微微收缩：死者左手无名指第二关节处有环状压痕，宽度1.2毫米，边缘呈锯齿状——这不是婚戒的印记，而是某种微型注射器的固定装置。

解剖室忽然陷入黑暗。

备用电源启动的0.3秒间隙里，我听见液体滴落声改变了频率。应急灯的惨白光线亮起时，周正正在摸腰间的配枪。他的瞳孔扩张到5.8毫米，完全符合人类面对未知威胁时的应激反应。

“林先生，刚才？”

“配电箱第三闸刀有焦痕。”我走向西侧墙壁，指尖在空气里划出弧线，“这里，存在0.7秒的时空气泡褶皱。”

法医报告从指间滑落，纸张在落地前突然悬浮。并非魔术——在距离地面12厘米处，纸页边缘开始卷曲碳化，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舔舐。我掏出装有液态氮的密封管，按下喷射按钮的瞬间，空中浮现出六边形冰晶矩阵。

“时空畸变。”我对着冰晶矩阵拍照，手机镜头却显示拍摄时间为三天前。“陈教授不是自杀，他是被选中的观测样本。”

周正的配枪终于拔了出来，但枪口在颤抖。这个从业二十五年的老警察此刻像误入猛兽牢笼的孩童，而我正享受着牢笼中渐渐浓郁的恐惧气息。那些在常人鼻腔中微不足道的铁锈味，于我而言是解析世界本质的密码。

解剖台突然发出金属疲劳的呻吟。我抬手示意周正后退，自己却向前半步。在视网膜成像的辅助模式下，台面浮现出无数交叠的手印，有些指节长度超出人类极限。当我的手掌与某个冰冷的手印重合时，耳边炸响婴儿啼哭般的尖啸。

“1999年9月9日，”我转身看向浑身僵直的警督，“雾港市立医院妇产科发生火灾，二十七名新生儿...或者说，二十七份实验体在火中失踪。”

周正的后背撞上墙壁。他显然知道这个被封存的秘密，警徽编号尾数77的警官不该知晓二十三年前的档案。

我摘下手套，露出左手小指机械义肢。人造皮肤褪去后，幽蓝的量子纠缠纹路在关节处流转。“陈明远是当年医疗小组唯一活着的成员，而现在...”义肢指尖点在悬浮的报告纸上，碳化痕迹突然组成血色螺旋符号。

整面东墙开始渗出黑色粘液。

周正终于扣动扳机，子弹穿过正在液化的混凝土墙，如同射入深潭。我抬手接住一滴下落的黑液，义肢传感器传来刺痛——这物质的原子排列每隔0.04秒就重组一次，是现实稳定锚失效的征兆。

离开这栋建筑。我扯下领带缠住右手，丝绸纤维在超频震动中发出蜂鸣。“告诉你的上级，异常阈值已突破7级，启动A类收容协议。”

当警督连滚带爬冲出解剖室时，我撕开左臂衬衫。皮下植入的观测仪显示环境熵值正在暴跌，这是时空裂隙开启的前兆。机械义肢的量子纹路转为猩红，那些流转的光斑逐渐拼凑出模糊的人形——苍白、瘦长、头部呈现多重叠加态。

黑液在天花板汇聚成漩涡的刹那，我咬破藏在齿间的胶囊。苦杏仁味在口腔炸开，视网膜成像切换至四维透视模式。在无数重叠的时空切片中，我看见十三年前的陈明远正在往输液袋注入某种荧光液体；看见七小时前的他撕碎邀请函，碎纸却自动重组为血色螺旋；看见0.3秒后的自己将被黑色触须贯穿左胸。

于是我在负0.1秒侧身。

粘稠的破空声擦过耳际，机械义肢抓住那根尚未完全物质化的触须。低温等离子流顺着人造神经突触逆流而上，时空裂隙深处传来非人类的嘶吼。当观测仪警报声达到临界点时，我对着漩涡中心微笑。

“你犯了三个错误。”触须在掌心汽化，“第一，不该用脑死亡的教授当诱饵；第二，低估了人类科技的迭代速度；第三...”义肢突然刺入正在闭合的裂隙，抓住某种温暖柔软的东西。

“在猎物面前暴露巢穴位置。”

撕扯出来的物体掉在解剖台上，是半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表面布满晶状突起，每个切面都映出不同的星空图案。我取出特制收容盒，在心脏表面增生出第四对心室前完成了冷冻封存。

警报解除的瞬间，整面东墙轰然倒塌。尘埃落定时，月光正巧照在陈教授僵硬的脸上。我注意到他唇角冰晶的排列方式改变了——那是某种非欧几何的微笑。

手机在此时震动，未知号码发来信息：观测者林修，你已通过初筛。附件是张模糊的照片：暴雨中的废弃医院楼顶，数十个苍白人形正仰头吞食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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