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夜话（1）

　　回府的马车摇摇晃晃，车厢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宫灯。

苏侍郎许是累了，或是觉得女儿们大了有自己的私密话要说，上车后不久便闭目养神，似乎已经睡了过去。

车厢里一安静下来，苏云瑶就再也憋不住了，她凑到苏清欢身边，小脸皱成一团，语气带着哭腔和后怕：“姐姐！你今晚……你今晚真的吓死我了！”

“哦？怎么说？”苏清欢明知故问，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家妹妹。

“你怎么能……怎么能那样跟摄政王殿下说话？还、还故意气他！”苏云瑶想起凛尘那可怕的眼神，心有余悸，“还有墨状元，人家是温文尔雅的君子，你怎么也对他胡说八道呀？万一他们都生你的气，降罪下来可怎么办？”

看着妹妹那副真心实意替自己担忧，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苏清欢心里那点恶作剧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她决定，要好好“开导”一下这位单纯的AI妹妹。

她神秘兮兮地凑近苏云瑶，压低声音：“云瑶啊，你还是太年轻，看不懂男人心啊！”

“啊？”苏云瑶一脸茫然。

“你想想，”苏清欢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扯，“摄政王殿下为什么总是盯着我看？为什么我一跟他说话，他就脸色大变，还气得说不出话？”

“因、因为姐姐你惹他生气了……”苏云瑶小声回答。

“错！”苏清欢打了个响指，“那是因为他对我‘爱之深，责之切’！他心里其实是在乎我的，但是呢，他身份尊贵，又是个大冰山，不好意思直接表达，只能用这种‘瞪你就是喜欢你’、‘气你就是关心你’的别扭方式来引起我的注意！懂不懂？这叫傲娇！”

苏云瑶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显然她的处理器无法理解“瞪=喜欢”、“气=关心”这种清奇的逻辑。她愣愣地重复：“傲……娇？”

“对！就是傲娇！”苏清欢肯定地点头，然后话锋一转，“至于那位墨状元嘛，那就更明显了！”

“更、更明显？”苏云瑶感觉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当然啦！”苏清欢掰着手指头分析，“你看他，主动过来跟我搭话，还特意提起上次见面的事，是不是想加深我的印象？后来又假借讨论舞蹈的名义，跟我聊了那么久，是不是想找机会接近我？我跟你说，这叫‘温水煮青蛙’！我看啊，他肯定是对我一见倾心，再见倾情！说不定啊，过两天他就要找媒人上咱们家提亲了！”

“提、提亲？！”苏云瑶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小脸瞬间爆红，结结巴巴地道，“姐、姐姐！你、你别胡说！墨状元是、是天上的文曲星……怎么、怎么会……这、这不合礼数！”她因为害羞和震惊，连话都说不完整了，显然被“提亲”这个设定外的词汇冲击得不轻。

看着苏云瑶被自己唬得一愣一愣，脸颊绯红，手足无措的样子，苏清欢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伸手捏了捏苏云瑶因为激动而发烫的脸颊：“傻丫头，看把你吓的！”

苏云瑶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姐姐捉弄了，又是羞涩又是气恼，轻轻捶了苏清欢一下：“姐姐！你、你又骗我！”

“好啦好啦，姐姐跟你闹着玩呢！”苏清欢笑着握住她的手。

但这一次，看着苏云瑶那双清澈见底、还带着一丝未消退的惊慌和全然信任的眼睛，苏清欢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

这双眼睛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真人。她所有的担忧、害怕、害羞，都像是程序设定好的反应，纯粹而直接。她会因为自己“不合礼数”的行为而真心担忧，会因为“提亲”这种话而本能地害羞，她像一张白纸，严格地遵循着这个模拟世界的规则。

她不是在“演”，她是真的“是”这样。

一股莫名的、带着点怜惜的情绪涌上苏清欢的心头。

这个傻乎乎的、恪守着AI规则的“妹妹”，虽然是假的，但她这份纯粹的关心和担忧，却似乎……比她穿越前在现实世界里感受到的某些“亲情”还要真切几分。

苏清欢不再捉弄她，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语气也温柔了下来：“好了，别怕。姐姐心里有数，不会真的惹祸上身的。你只要开开心心地做你的苏二小姐就好了。”

苏云瑶愣愣地看着突然变得温柔的姐姐，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小姐，到府了。”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苏清欢率先掀开车帘，对着还有些懵懂的苏云瑶笑了笑：“看，到家了。走吧，我的好妹妹。”

这一刻，她心里是真的将这个有些呆萌的AI，当成了需要自己保护的妹妹。

夜深人静，苏府内褪去了白日的喧嚣。

苏清欢的闺房里，烛火摇曳，映照着姐妹俩卸下钗环、换上轻便家居服的身影。绿萼等丫鬟早已被苏清欢打发下去休息了。

苏云瑶坐在床边，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却久久没有喝一口。她看着正在铜镜前拆解发髻、哼着不成调小曲的姐姐，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怯怯的试探：

“姐姐……”

“嗯？”苏清欢从镜子里看她，随口应道。

“你……从落水醒来之后，真的……变了好多。”苏云瑶小声说道，眼神里充满了困惑，“我有时候都觉得……姐姐你好像……不是原来的姐姐了。”

苏清欢拆头发的手顿了一下。来了，AI妹妹开始怀疑人生了。

她转过身，坐到苏云瑶旁边，拿起一块莲子糕递给她：“怎么突然说这个？哪里不一样了，你说说看？”

苏云瑶接过糕点，却没有吃，只是低着头，绞着衣角，小声回忆道：“以前的姐姐……很安静的。你喜欢一个人待在屋子里看书，或者绣花，话很少，见到生人……尤其是男子，都会脸红低头，从来不像今晚这样……这样……”

她似乎在努力寻找合适的词语：“这样……爱说爱笑，还会……还会主动跟男子说话，甚至……跟摄政王殿下顶嘴……”

苏清欢挑眉：“哦？原来我以前是这个样子的？听起来……有点无趣啊。”

“姐姐才不无趣！”苏云瑶立刻反驳，抬起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怀念，“姐姐饱读诗书，心思细腻，做的诗比爹爹还好，绣的花样子也是京城独一份的雅致！只是……只是姐姐性子太内向、太谨慎了，从不肯在外人面前显露。而且……自从、自从夫人过世，继母进门后，姐姐就更……更沉默了，好像总有心事，也不爱笑了……”

原来如此。苏清欢心中了然。

原主是个才华内敛、性格敏感、可能还有点原生家庭阴影的古代标准才女 小白花设定。难怪她穿越过来后，性格反差这么大，会让身边的人（尤其是这个设定为“亲近妹妹”的AI）觉得奇怪。

看着苏云瑶提起“以前的姐姐”时，眼中那份真挚的孺慕和担忧，苏清欢心里微微一动。

她伸手，轻轻摸了摸苏云瑶的头，柔声道：“傻丫头，人总是会变的嘛。”

她决定给自己的“性情大变”找个合理的（在这个世界观下）解释：“可能……真的是上次落水，脑袋被水冲了一下，把很多以前想不开的事情都冲走了吧。”

她看着苏云瑶困惑的眼神，继续说道：“醒来之后我就觉得，人活一辈子，图什么呢？不就图个开心自在吗？以前那样总是顾忌这个、害怕那个，活得太累了！现在我想明白了，只要不伤天害理，自己怎么开心怎么来！至于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由他们去呗！”

苏云瑶似懂非懂地听着，她的小脑袋瓜似乎在努力处理姐姐这番“离经叛道”的言论。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小声地、带着担忧地说道：“可是……姐姐，你现在这样是开心了，但、但女儿家的名声也很要紧啊……像今晚你对王爷和墨状元那样……外面的人知道了，肯定会议论纷纷，说、说我们苏家的女儿不懂礼数，没有规矩……”

她越说越小声，显然是怕姐姐生气，但又忍不住要说出自己被“程序设定”的担忧。

看着她这副“想劝又不敢大声劝”的小可怜模样，苏清欢再也生不起捉弄的心思。她叹了口气，伸手将妹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云瑶，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她的声音很轻柔，“但是听姐姐说，名声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内心的安宁和快乐。如果为了一个虚名，就要委屈自己，压抑自己，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捧起苏云瑶的小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我们行得正、坐得端，没有害人之心，这就够了。至于那些闲言碎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就好。你也要学着放宽心，别总是被那些条条框框束缚住，知道吗？”

苏云瑶感受着姐姐怀抱的温暖和话语里的认真，虽然还是不太能完全理解姐姐的逻辑，但心里的担忧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她看着姐姐明亮的眼睛，里面是她从未见过的、鲜活而强大的光芒。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嗯……姐姐说什么，云瑶都听着。”

苏清欢笑了，捏了捏她的鼻子：“这才乖嘛！”

也许，这个世界是假的，这个妹妹是AI，但此刻这份温情，这份想要保护她的心情，却是真实的。

这样……似乎也不错。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