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吃活的

　　石生跪在冰冷地面上，目光死死盯着翻倒的陶坛。

“咣当”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回荡，震得他心头发颤，仿佛被人刀割般疼痛。

这是爹留下的唯一念想，更是娘此刻唯一的救命希望。

他小心翼翼伸出手，想扶正陶坛，手指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入手处冰凉刺骨，但坛身的坚固程度出乎他的意料。

他原以为会摸到裂痕，甚至是碎成几片的残骸。

可指尖滑过，只有几处轻微磕碰留下的痕迹，沾着些撞击地面时沾上的尘土。

“这坛子竟然这么结实？”

石生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动作越发小心，将陶坛缓缓扶起，稳稳放回地上。

他迫不及待凑近坛口，向内窥探。

里面果然还剩些液体，约莫能装满一个小碗。

液体呈现浑浊不清的状态，底部沉淀着些许灰黑色渣滓。

那块他不慎掉进去的泥块已几乎不见踪影，只余下些无法溶解的残渣。

就像灶膛烧剩的灰烬，黑中泛灰，毫无生机。

石生呼吸急促起来，心跳声在胸腔中擂鼓般响亮。

他不禁想起自己那双一夜间神奇愈合的冻疮。

想起娘那痛苦表情在涂抹酒液后逐渐舒缓的神奇一幕。

这坛子，绝非仅是盛装爹留下的“酒”那么简单。

它能“吃”东西！

吞噬泥土，然后生出这种神奇的液体。

石生猛地扭头看向炕上的娘亲。

“栓子…”

娘的声音虚弱到几乎听不见，沙哑干涩如同风中残烛。

李氏勉强睁开双眼，泛黄的眼白布满血丝，目光仍然清明，正挣扎着想撑起身子。

“娘，您别动。”

石生连忙上前，轻轻将母亲按回炕上，生怕用力过度伤到她。

李氏的身体轻得可怕，骨头硌得石生掌心生疼，如同抱着一捆枯枝。

“酒…咳咳…还有吗？”

她痛苦地蜷缩身体，右腿伸直不敢弯曲，嘴角牵扯，显然正在忍受难以言表的剧痛。

被涂抹过的地方虽然好了些，但整条腿依然扭曲着，呈现不自然的角度。

“有的，娘，还有些。”

石生轻声安慰，没有说出刚才的猜测和发现。

娘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和希望，不是让她烦忧的复杂问题。

李氏微微点头，眼皮沉重地合上又睁开，显然正与意识模糊作着斗争。

石生咬紧下唇，直到尝到腥咸的血味。

家里最后一点米粥和肉都被王氏抢走了，连汤带水一点不剩。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阵刺痛。

愤怒和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娘，您先睡一会儿，我…我去想办法。”

李氏苍白的嘴唇微微颤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闭上了眼睛。

石生清楚，娘并非睡去，只是没有力气继续说话。

那紧锁的眉头和不时抽搐的面部肌肉，无声诉说着她正承受的痛苦。

现在最要紧的是治好娘的伤病。

他需要更多这种神奇的液体，越多越好。

石生目光扫过破败的屋子，最后落在墙角一堆用来填补墙缝的干泥土上。

既然坛子能“吃”泥土…或许可以试试？

他快步走到墙角，抓起一把干燥的泥块，回到陶坛边。

没有丝毫犹豫，他将泥块投入坛中。

石生趴在坛口，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错过任何细微变化。

时间一点点流逝，仿佛被拉长了。

屋内只剩下母亲浅浅的呼吸声，还有泥块在液体中极其缓慢溶解时发出的、几乎微不可闻的细碎声响。

“太慢了！”

比起之前那块湿润的封口泥，这干燥的泥土溶解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过了好一会儿，坛底的液体似乎才勉强增加了一丝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就凭投入这种干土，恐怕等到天亮也攒不出给娘治伤的量。

他回头看了眼炕上的母亲，心如刀割。

李氏依然闭着眼，但手指在破旧被褥上微微蜷缩，时而抓紧，时而松开，显然是痛得无法安睡。

石生皱起眉头，脑中思绪急转。

“为什么会这么慢？难道这坛子还会'挑食'？”

他下意识回想起自己对植物的兴趣，那些田埂边、山野里的花草树木。

哪怕是寒冬时节，屋角还堆放着些他秋天捡拾回来的干枯杂草，原本是打算用来引火或铺床的。

他起身，从角落里翻找出几根枯黄的、已失去所有水分的杂草。

草很轻，捏在手里几乎没有分量，干枯得一折即断。

他再次回到陶坛边，将这几根枯草投了进去。

枯草漂浮在液面上，很快被浸湿，然后慢慢向下沉去。

石生再次凑近仔细观察，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这一次，变化似乎明显了些。

枯草溶解的速度，确实比刚才那块干泥巴要快上一点。

虽然依旧缓慢，但至少肉眼可见地在变小、变软，化开消融。

坛底那浅浅的液体，似乎也随之增加了一小滴。

“栓子…”

身后传来母亲虚弱的呼唤，石生赶紧回到炕前。

“娘，怎么了？”

李氏艰难地睁开眼，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你在…做什么？”

她的眼神飘向那个陶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希冀。

石生握住母亲冰凉的手，感受着那皮包骨头的触感，心中酸涩不已。

“娘，我在想办法…那个坛子，似乎能自己产生酒液。”

他不确定该不该告诉母亲，但此刻他需要任何可能的建议。

李氏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

“你爹…他总是…”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吐字含混，似乎想说什么重要的事，却因为虚弱而无法完整表达。

石生屏住呼吸，竖起耳朵专注聆听母亲的每一个字。

“总是…喂它…各种东西…”

李氏的手指微微握紧了儿子的手，眼中带着切切的渴望。

“爹会往坛子里放东西？”

石生追问道，心跳如鼓，隐约感觉自己触碰到了什么关键。

李氏微微点头，随即又陷入一阵剧烈的咳嗽。

石生立刻扶起母亲，轻拍她的背部，心疼得无以复加。

咳嗽渐渐平息，李氏靠在儿子瘦弱肩膀上，虚弱得像片枯叶，随时会被风吹走。

“爹放的是…什么？”

石生轻声问道，不想再让母亲多说话消耗体力。

李氏摇头，眼神茫然空洞。

“不知道…他从不让我靠近…说是…秘方…”

她的眼睛再次合上，似乎这简短的对话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

石生小心翼翼地将母亲安置回炕上，拉好破旧的被褥。

他咬住下唇，回到陶坛边，心中思绪翻涌。

泥土是死物，毫无生机。

枯草…虽然干枯了，但它曾经是活着的，拥有过生命力。

“难道这坛子，更'喜欢'带点生机的东西？哪怕只是曾经有过的生机？”

一个模糊的推断在他心中逐渐成形，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

“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