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父亲的蓝图

　　香港的天空比东京阴沉许多。

伊娜站在自家公寓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际线。手机屏幕上是美桜发来的消息：「募捐演唱会大成功！我们已经凑够了去新加坡的一半旅费！明天开始新曲排练，等你回来试音～」

文字后面跟着一连串的笑脸和爱心表情，最后是一张PureWhite四人在音乐教室的合照。照片里，葵夸张地搂着千夏和明日香的肩膀，美桜则举着写有伊娜我们等你的牌子，笑容灿烂。

伊娜的指尖轻轻抚过屏幕，胸口泛起一阵温暖的疼痛。离开东京才两天，思念却已如此强烈。

伊娜，过来看看这个。父亲的声音从书房传来，打断了她的思绪。

陆明华的书房是家中的禁地，平日连清洁阿姨都不能随意进入。此刻，他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几份文件。

伊娜轻手轻脚地走进去，站得笔直。二十年的相处让她能准确分辨父亲的语气——刚才那句看似随意的召唤，实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音乐节的流程已经确定了。父亲推了推金丝眼镜，将一份日程表转向伊娜，你被安排在第二天下午的亚洲新声单元，评委中有茱莉亚音乐学院的招生主任。

伊娜点点头，目光扫过日程表。她的表演时间只有十五分钟，却要演唱三首不同语言的歌曲——父亲显然精心设计了这个能最大化展示她国际性的曲目单。

还有，父亲从抽屉里取出一叠装订整齐的纸张，这是你明年的大学申请计划。茱莉亚当然是最优选择，但为了保险起见，我也列出了英国和新加坡的几所名校。

伊娜接过那叠纸，手指微微发抖。每一页都密密麻麻地标注着申请要求、截止日期和父亲手写的注意事项。最后一页甚至列出了一个精确到小时的学习计划表。

爸爸，我...伊娜鼓起勇气开口，我想和您谈谈PureWhite的事。关于新加坡的演出

父亲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那个业余团体？我以为我们已经讨论过了。

但队友们已经筹集了一半旅费，而且星辰艺能也答应赞助...

星辰艺能？父亲突然打断她，眉头紧锁，他们联系你了？

伊娜愣了一下：不...是联系了美桜。他们邀请PureWhite整体参加一个跨国企划...

父亲摘下眼镜，慢慢擦拭镜片——这是他不悦时的习惯动作。伊娜，你知道我为什么支持你去日本读书吗？

因为...日本的教育体系更注重全面发展？

因为那里有亚洲最好的音乐教育资源，父亲纠正道，而不是让你浪费时间在那些...课外活动上。他重新戴上眼镜，语气缓和了些，参加音乐节是为了你的未来，不是为了玩乐。

伊娜攥紧了手中的文件，纸张在她指间皱起：PureWhite不是玩乐。我们很认真，藤原老师说我们有专业潜力...

藤原？父亲突然笑了，那笑容让伊娜不寒而栗，啊，是那个失败者。她大学乐队的事在香港音乐圈可是个著名笑话。

伊娜瞪大眼睛：您...认识藤原老师？

听说过而已。父亲轻描淡写地带过，站起身拍了拍伊娜的肩，别被那些业余爱好者的梦想误导了。你的天赋值得更好的舞台。现在，去练习吧。钢琴老师三点到。

离开书房，伊娜站在走廊上，呼吸急促。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声音在空荡的豪宅里格外刺耳。她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走廊尽头那扇永远锁着的门——琴房。小时候，那是她最喜欢的地方，直到父亲认为钢琴不够国际化，将那里锁起来，改在客厅放了更适合表演的三角钢琴。

手机再次震动，是葵发来的消息：「伊娜！我们找到超便宜的民宿！离演出场地超近！千夏算过了，如果剩下的钱用社团经费补上，刚好够！你快回来试新歌啊！」

文字后面跟着一连串吵闹的表情符号和一段模糊的录音——是她们正在排练的新曲片段。伊娜将手机贴近耳朵，在嘈杂的背景音中辨认出美桜清澈的和声。一股强烈的思念涌上心头，她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伊娜从衣柜深处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那是她十二岁时偷偷配的琴房钥匙。父亲以为她早就忘记了那个房间的存在，但她从未忘记。

走廊空无一人，管家和佣人都在楼下忙碌。伊娜屏住呼吸，将钥匙插入锁孔。随着一声轻微的咔嗒，尘封多年的琴房门缓缓打开。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房间中央，那架老旧的立式钢琴依然在那里，盖着防尘布。伊娜轻轻掀开布，露出黑白分明的琴键。她坐下来，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没有发出声音。

琴盖上放着几本乐谱，最上面一本是她小时候最喜欢的《儿童钢琴曲集》。翻开第一页，里面夹着一张照片——六岁的伊娜在钢琴比赛中获得三等奖，笑容羞涩而真诚。那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次因为喜欢而弹琴。

伊娜深吸一口气，手指落在琴键上，轻轻弹起了《海的那一边》的旋律。这是她为PureWhite写的第一首歌，也是她第一次为自己的心而创作的音乐。

琴声很轻，却仿佛能穿透墙壁，直达心底。伊娜闭上眼睛，想象自己回到了东京，回到了那个有美桜、葵、千夏和明日香的音乐教室。在那里，她不是陆明华的千金，只是热爱音乐的陆伊娜。

小姐？管家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伊娜吓得差点从琴凳上跳起来，钢琴老师到了。

管家看着打开的琴房和钢琴，表情惊讶但很快恢复了职业性的平静：需要我通知先生吗？

不！伊娜急忙站起来，请别告诉父亲。我...我马上下去。

她最后看了一眼钢琴，轻轻盖上琴盖，重新遮上防尘布。离开时，她注意到墙角有一个纸箱，上面贴着一张便签：「伊娜大学申请材料-勿动」。

好奇心驱使下，伊娜蹲下身查看。箱子里整齐地排列着文件夹，每个都标注着年份和学校名称。她随手打开一个标有「茱莉亚音乐学院-去年」的文件夹，里面是一份被退回的申请材料，封面上盖着「未达标准」的红色印章。

伊娜的心跳加速。她从未申请过茱莉亚，父亲明明说那是明年的计划！快速翻看其他文件夹，她发现最早的申请记录甚至可以追溯到她初中时期——全都是顶尖音乐学府，全都以失败告终。

最底下的文件夹上潦草地写着「备选方案-医学系」，里面是几所香港本地大学的医学专业申请表格，已经填好了大半，只差签名。

伊娜的手不住地颤抖。原来父亲早就为她规划好了一切，包括她不知道的失败和从未同意过的备选方案。音乐从来不是目的，只是进入名校的跳板。如果这次音乐节再失败，等待她的将是白大褂和听诊器，而不是舞台和麦克风。

小姐？钢琴老师在等了。管家再次催促。

伊娜机械地站起身，将文件放回原处。走出琴房时，她的手机又响了——是美桜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伊娜看着屏幕上跳动的好友笑脸，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却迟迟没有按下。

她该如何告诉PureWhite的大家，她所面临的真实处境？又该如何解释，她可能根本不被允许去新加坡与她们会合？

最终，伊娜没有接听那个电话。她关上门，将琴房和它揭示的秘密暂时锁在身后，走向楼下等待的钢琴老师，走向父亲为她设计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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