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幽灵

　　冬季运动暨艺术晚会的前一天公布了期中成绩，好一个乐极生悲的完美诠释。

一年一度的大事件将近，排练晚会的、训练比赛项目的、后勤统筹的……统统都没来上晚修，教室里只坐了将近十来个人，窸窸窣窣的书页翻动声向时间袒露着自己的虚无，空空荡荡的把冬天寂落的氛围烘托到了极致。

我是常年霸榜体育废物榜的一号种子选手，所以从初一时就再也没被选拔上任何一个项目，群众啦啦队、打杂跑腿倒是处处都是我的身影。

做了几页练习题，我困的直打盹儿。老师去操场上监督训练了，所以我打算去走廊上吹吹风。

高二教学楼是江城一中典型的回环式建筑。文理两科分别在两栋相邻的建筑中，而这两座每层都由一道铁门连接。高三的教学楼与高二如出一辙，两个年级由一道空中走廊连接。所以不管是文科理科，又或是高年级学生都可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刻相遇，没什么稀奇。

走廊上的风夹杂着细碎的雪粒，我把灰蓝色格子围巾系紧了些。

江望背着一把吉他从楼上往下走，刚好在走廊转角碰上我。蓦然间我愣在原地，下一秒露出一个礼节性的微笑。他点点头，就当我以为他要离开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向我发出邀请，“要不要去我们的排练室看看？”

在上次被通校批评让我颜面尽失后，我带着不服的心理打探了一圈，发现自己偷看的就是江望他们的节目，更让我觉得无法抬头做人的是其中还有谢致景。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难道这是变相嘲笑我？

我尴尬地在背后捏手指，语气并不自信，“还是别了吧，免得打扰你们排练。”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像根冰柱子似的。说实话，有时候我觉得江望就是个人机，而且是个面瘫的人机！

见他也没有走的意思，我不自然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

他轻轻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嗯，转身走下楼去。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突然松了口气。

运动会期间不同于平时上课，到校时间有所放松，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我睡过了头还差点错过开幕仪式。

为了迎合这项伟大的赛事，依依破天荒梳起高马尾，精神不少。平时看惯了她长发披散的样子，乍一看还真快认不出来了。游思几日没见，剪了一头齐肩的短发，显得倒可爱了几分。

依依揽着我的肩往跑道上走，“初乐，一会儿四百米比赛，我最大的对手就是你们班的林言，到时候你可不能胳膊肘往外拐，一定要给我加油哦！”

“你啊！”游思含着棒棒糖，一股甜腻的草莓味，她笑嘻嘻地继续说：“不跑倒数第一就不错了！”

“啧...游思，还是不是好朋友了？”依依绕过我走到游思旁边，用手臂佯装锁她的喉，“我要是没拿到第一，就是你乌鸦嘴！”

“还怪上我了？”游思笑的合不拢嘴，“我可不背锅！”

“就怪你就怪你就怪你！”

看着她俩嘻嘻哈哈在前面闹，我习以为常，甚至是下意识地叹了口气：一会儿闹出别扭来又得让我当裁判！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四百米待赛区。跑道上正在进行男子组的一千五百米的比赛，我一眼就看到了第三跑道的莫嘉杭。他长得又高又壮，脸上还有点婴儿肥，在阳光的照耀下，他裸露在外的皮肤如羊脂一般白皙，就像一颗奔跑的大珍珠！

见他有望拿下小组第一，我才想起依依和游思，回身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便在看台上找了个视野还算不错的座位。

虽然没有风在喘息，铜绿色铁栅栏外常年青翠的树木仍然沙沙地晃动叶子，仿佛是在炫耀岁月不着痕迹的雅致。

伴随着树叶翻动的银色细闪，一股有些熟悉的味道突然钻进鼻腔。

即使在寒冷的季节，他身上那股葡萄柚一样清香又杂糅着皮汁淡苦的味道却犹如盛夏的热浪深入我的骨髓。

谢致景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羽绒外套，应该是莫嘉杭的。他离我不远，一步的距离，但只有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一条越不过去的鸿沟，我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他。

他的眼神有些难以捉摸，像是讨厌，又像是埋怨，总之看上去就是没好气。我慌张地低下头，面对他的勇气已经在那辆闷湿昏暗的公交车上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他离开的步伐比我想象的要快，在这个我期望得到的结果中，我却尝到了苦涩的忧伤。

在激烈角逐的赛场上时间在欢呼声中溜走，依依不出意外的没有进入决赛，为了安慰她，我和游思专门带她去小卖部当了次土匪。

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积分榜染上了一层暖色，为今日的狂欢画上句号。我静静地在草坪坐着，看着操场上稀稀拉拉散落的人影发呆。晚会即将开始，礼堂里已经坐满了人，嘈杂的人声仿佛远隔千里都能听到。

赵禹晋离我很远，他站在晚霞的柔软里，我记得他的身影，第一眼就认得出来。他仿似记忆里幻化出来的心魔，让我的每一次呼吸同日晷般沉重，犹如步入湮灭之地。

他没有靠近，只是远远地看着我。从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只是在远处静静地注视着，就像那晚站在月桂树下的样子，他渐渐变成了我生活中的幽灵。

唯有在临近期末的一天，我在高二理科三层的楼梯转角碰到过他一次。那天高三联考结束，我抱着一叠英语试卷往上走，正撞上他从考室下来。

他一见我便愣了几秒，这一次我仍然仰望着他，而他眼中却没有了傲气。

在无声的沉默里，他的视线从我身上悄悄滑向别处，露出眼底疲惫的紫色，那一刻，我看见了他的脆弱。

这时，几个高年级学生也从考室下来，我匆匆错身离开，赵禹晋却叫住我，“时初乐。”

他的声音颤抖得实在令人怜悯。

我僵在原地，直到其他人都带着意味不明的目光走远时，我才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有事吗？”

他的喉结滑动，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眼睛里流转着寂落的神情。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从他嗫嚅的嘴角挤出来。

“赵禹晋，你怎么了？”我问。

他摇摇头，佯装轻松的笑了笑。

这不是我印象中的赵禹晋，他就像是一个与他有着相同外貌的陌生人。我困惑不已却更感到生气，“你到底说不说？”

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我也懒得跟他耗。上了几个台阶，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发现他还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一个可怕的想法晴天霹雳般击中了我，让我被一股无法控制的劲风所驱使，那风比任何生理上的疼痛都更加强烈：一种教人心碎的难过。

那天之后，赵禹晋就消失了。

我走进礼堂时，节目已经表演完前三场，舞台上正在布置下一个节目的道具。来到16班的看台上我才发现旁边紧挨着1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心里啐了一口，悻悻地在最后一排坐下。

就在这时候，一声直冲天灵盖的电吉他拉弦突然让全场静音，我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沫。下一秒暗蓝色的光线像雾一样飘荡起来，周围尖叫声一哄而起，犹如某种电波令人头脑发昏。

谢致景站在舞台的左边，挎着一把蓝黑色渐变电吉他，身穿黑色飞行员夹克，内搭复古浅蓝色牛仔外套，同色系牛仔长裤，踩着一双黑色铆钉短靴。他做了精致的妆发，就像是电视里走出来的摇滚明星，闪耀的灯光落在他身上时，无数人为他惊呼。

看着他飘逸在琴弦之上的手指，我惊掉下巴，暗恋他算算也有接近两年了，竟然不知道他会弹吉他。同样让我感到吃惊的还有鼓手江望以及主唱莫嘉杭...果然人不可貌相。

伴随着电吉他快速拨弦，键盘的低音和架子鼓的鼓点也加入进来。热血的气氛像扑面而来的夏日海浪，清亮的人声则如一阵凉爽的风将人的心高高抛起，在高潮时刻如同烟火一般炸开。

表演结束后，我还沉浸在绵长余震的火热之中。依依打电话问我去不去小卖部，被我义正言辞的拒绝后，她买了一大包零食跨过大半个礼堂来找我。

我嫌弃地瞥了她一眼，“你今年的KPI在小卖部啊？”

依依立即回瞪我，“说了让你陪我去，你不去谁能拉得住本小姐消费啊？”

“游思呢？”我撇撇嘴，“让她陪你去呗！”

“可别说了...”依依撕开一包妙脆角，“她啊，去看她男神谢致景了，哪里顾得上我啊！”

闻言，我刚想去翻翻零食袋的手顿住了，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游思...喜欢谢致景？”

“对啊，你不知道吗？”说着，她耸耸肩，“应该没人不知道吧？”

我轻咳两声，“我就不知道啊！”

依依缓缓张大嘴，眼底从疑惑到吃惊再到震惊只在几秒之内，“不是吧，这种高二全年级必读花边大新闻你都不知道？”

遭她这么一说，我的好奇心更甚，“我是真不知道，哎呀我的好依依，你快跟我说说！”

见我满心诚恳，一脸虔诚，依依决定大发慈悲告诉我。

她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悄咪咪凑到我耳边，“他们俩是初中同学，游思初二在开学典礼上给优秀学生代表谢致景当众表白，当时不光轰动全校，周边的学校都知道，但死缠烂打这么多年就是没追到。”

我的心咯噔一下，就像被用力砸进海里。

“那她...没想过放弃？”我问。

依依皱了皱鼻子，拿起一盒巧克棒，随口说：“应该没有吧，游思是真心喜欢，所以一直挺乐观的。”

那一刻，我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是对自己的懦弱的蔑视，也是对游思勇敢的佩服。

我正出神，身后突然嘈闹起来，我和依依齐齐回过头，发现江望正被一群人哄围着...好像有人在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