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雨桥记事

　　暮色将跨海大桥的钢索染成锈红色，沈铭数到第三十四颗铆钉时停住脚步。

咸涩的海风掠过他发梢，把货轮汽笛揉碎成断续的呜咽。

掌心那朵玉兰吸饱了雨水，苍白瓣膜上淡青脉络突突跳动，像极了ICU监护仪里挣扎的心跳轨迹。

“叔叔，能帮我找妈妈吗？”

沈铭的指节骤然发白。

穿草莓雨靴的小女孩正仰头看他，塑料伞骨在她肩头折成扭曲角度

——与三年前事故现场打捞起的遗物分毫不差。

雨水从她发梢滴落，在积水里晕开靛蓝色油花，那是校车油箱破裂后渗入混凝土的柴油。

“校车要开走啦。”

女孩踮脚拽他风衣下摆，腕间贝壳手链剐蹭出细密血珠。

沈铭记得法医报告里写着：贝壳碎片嵌入桡骨两厘米，创口附着南海特有的虎斑贝纹理。

一声呼喊刺破雨幕：“你又骗我！”

十岁的小姑娘从桥头奔来，鹅黄雨衣在风中鼓成慌张的茧。

她怀里的保温饭盒叮当作响，当归混着川贝的苦涩药香从缝隙溢出，在潮湿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

“医生说这个月再咳血...”沈清雨突然噎住。

沈铭身后十七道灰影正在凝结，穿校服的男孩们手挽手围成圈，褪色红领巾洇出铁锈色水痕。

童谣混着浪声飘来：

【四月七日天气晴/校车载我去远行/海底隧道亮晶晶/妈妈在等...】

沈铭用舌尖抵住上颚止血，玉兰茎脉刺入虎口旧伤。

金线纹路顺血管游走时，清雨突然扑上来环住他的腰。

小姑娘的体温穿透湿透的毛衣，烫得他心口发颤——这温度与五年前火灾夜重叠，当时她蜷缩在焚烧的孤儿院墙角，也是这般灼热又脆弱。

“回家吧。”沈清雨把脸埋在他下摆褶皱里，声音闷得像梅雨季发霉的旧书页，“止咳糖浆...我热了三遍。”

沈铭蹲下身，鼻尖几乎触到她颤抖的睫毛。

桥灯在沈清雨瞳孔里折出碎金，倒映着他身后逐渐扭曲的虚空——十七双手正从幽冥探来，指尖挂着藤壶与死去的管水母。

“乖，再等哥哥十分钟。”他解下灰格纹围巾裹住小姑娘单薄的肩，羊毛纤维间还沾着上周超度投江者时的槐花香，“去桥头便利店买两包暖宝宝好吗？要小兔子图案的。”

看着沈清雨攥着纸币跑开的瞬间，沈铭将玉兰按向心口。

花茎刺入皮肉的钝痛中，他看见校车在暴雨中打滑的轨迹：

方向盘被四十度急转扯断的司机、最后一排紧抱素描本的艺考生、车窗上粘着融化的草莓棒棒糖...

灰影们化作萤火消散时，沈铭踉跄着扶住护栏。

咳出的血沫在积水里绽成残梅，他数着心跳等清雨回来

——这次要给她讲海底隧道的发光水母，要夸她新学的双股麻花辫，要...

“骗子！”

清雨的哭喊撕破雨帘。

沈铭转身看见小姑娘摔在十米外的积水里，小兔子暖宝宝散落成凌乱的星座。

她挣扎着爬过来，指甲缝里嵌满沥青碎屑：“你明明答应过不再...”

咸涩的液体滑进嘴角，沈铭分不清是雨是血。

清雨用雨衣下摆给他擦脸时，他看见女孩掌心擦破的伤口——和自己十三岁在孤儿院砖墙上磨出的伤痕一模一样。

---便利店插曲

自动门叮咚作响的瞬间，沈清雨闻到关东煮的香气。

穿深蓝制服的店员正在擦拭蒸笼，玻璃上的水雾画着歪扭的兔子。

“要小兔子暖宝宝。”

清雨踮脚把纸币推上柜台，硬币在掌心攥出汗渍。

她盯着店员胸牌上的“林“字，忽然想起上周墓园里那个烧纸钱的老伯——他们都用同样的姿势转动打火机轮轴。

货架深处传来猫叫…

虎斑猫跃上收银台时，清雨瞥见它项圈上的青铜铃铛，铃舌刻着残碑纹样，与沈铭颈后胎记如出一辙。

“小心烫。”店员突然开口，把暖宝宝和找零塞进印着向日葵的纸袋。清雨碰到他指尖的厚茧，那是常年握刻刀才有的痕迹。

门外传来刺耳的刹车声。

清雨回头，看见穿藏青雨衣的男人正用手机拍摄跨海大桥，镜头对准沈铭伫立的位置。

雨水从他伞骨滑落，在地面汇成奇异的卦象。

---雨夜回溯（记忆闪回）

沈铭背着沈清雨往桥头挪步时，路灯突然频闪。

在明暗交替的间隙，他看见便利店橱窗内的虎斑猫瞳孔骤缩——那不是猫眼应有的竖瞳，而是人类虹膜的纹路。

“回家煮姜汤。”他试图转移清雨的注意力，声音却滞在喉间。

便利店男人的手机镜头反光里，映出十七道灰影正尾随他们移动，校服上的血迹新鲜如初。

清雨把脸贴在他后颈胎记处，温热呼吸拂过敏感皮肤：“你答应过要陪我长大。”

这话她在不同场景说过十七次：

高烧住院时攥着病床栏杆说，

被同学嘲笑“没爸妈“时躲在储物柜说，

发现他藏在衣柜底的止痛药时摔着门说。

沈铭数着脚步声计算药效持续时间。再有四分钟，强效止血剂会暂时封住破裂的毛细血管，就像用水泥填补老墙裂缝——终究是饮鸩止渴。

---归途暗涌

公寓楼道弥漫着霉味。清雨掏钥匙时，对门阿婆的防盗链哗啦作响：“小沈啊，下午有个戴电子表的男人找你。”

沈铭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电子表反光掠过记忆：

三个月前殡仪馆停尸间，穿防护服的男人正用镊子夹取死者眼角膜，腕表屏幕显示着倒计时——与此刻楼道电子钟的绿色数字同步闪烁。

“说是社区送温暖的。”

阿婆从门缝递出牛皮纸袋，封口处沾着海底隧道特有的荧光藻类，“留了这个给你。”

清雨踮脚要接，沈铭抢先一步挡在她身前。纸袋里滑出的不是宣传册，而是沾着柴油味的校车时刻表——4月7日那栏用红笔圈出春晖小学专列，页脚印着虎斑猫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