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幼稚的情书

　　宋千里，一个平凡而又普通的年轻人，就曾在这理想与现实的交织中，纠结了一整个晚上。他承认，自己并非什么高尚之人，永远都摆脱不了小市民的狭隘与低俗。那些低级趣味的东西，如舒适的生活、无尽的财富、他人崇敬的目光，以及各式各样的美女，都让他异常向往。尽管从生理上说，他对女人还没有任何需求，但这种对美好事物的渴望，却像野草一样，在他的心中疯长。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透过木质的玻璃窗，洒进他那小小的房间时，宋千里终于做出了决定。他要赚钱，而且要低调地赚钱。当一个人还没有找到自己的理想时，努力去赚钱，无疑是一个最为明智的选择。毕竟，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里，金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金钱却是万万不能的。

早餐，依旧是从前的老样子，简单而朴素——稀饭和油条。然而，今天的早餐，却让卫兰和安树夫妇感觉异常。正当他们商量着物价疯涨，需要囤积些吃穿日用品回家时，一直安安静静喝着稀饭的儿子宋千里，却忽然开口了：“不用去，不会再涨了，很快会掉价的。”

宋千里的话并非无的放矢。作为一个重生归来的人，他要是连这段历史都不知道的话，那可真就白活了。八十年代中期，随着国家取消了大部分日用品的计划供应，由于前期的供不应求，物价像坐上了火箭一样飞涨。而后来，各种关于涨价的真真假假的传言在民间快速传播，习惯了计划经济思维的老百姓们，往往倾其所有，大量购进传说中要涨价的商品。这种行为一时间蔚然成风，成为了一种潮流。然而，市场总是充满变数。在市场的刺激下，工厂迅速加大了产量，结果是许多商品的价格不升反降，老百姓们大呼上当。

小小的厨房里，夫妻二人的议论声嘎然而止。他们面面相觑，目光都聚焦在了自己的儿子身上。安树放下碗，对妻子说道：“听咱们儿子的，看看再说吧。”他倒不是觉得儿子说的是真理，只是这么小的孩子忽然冒出大人的话，让他有点无所适从。卫兰也和他差不多，已经忘记了刚才和丈夫讨论的东西。她双手托着孩子的脸上下瞧瞧，疑惑地问道：“儿子，你怎么知道不会再涨了啊？”

宋千里撇撇嘴，轻轻挣脱了母亲的束缚，拿起小小的书包站在门口。他有些无奈地解释道：“我不知道，就是觉得不可能天天涨价。我去上学了。”虽然他的解释很苍白，没有一点逻辑，但他也无法做出更好的解释。难道要他给父母讲一通大道理？要是那样的话，恐怕话还没说完就被送进医院了。

江南市，一个不算太大的城市，只有五十多万人口。大城市有大城市的繁华，小城市也有小城市的风景。宋千里最喜欢的，就是柏油马路两旁那些粗壮的枫树。这些枫树已经有些年头了，粗壮弯曲的树干向着街道里面延伸着，浓密的树叶遮蔽了灼热的阳光。并不宽阔的马路被茂密的叶子盖住了大半，即便是八月正午时分，也不会感觉炎热。何况现在只是深秋十月的一个早晨，吹拂着清爽的晨风，让人心旷神怡。

一个孩子在绿荫下面走着，洒下童年的欢笑。再拐过一个路口，江南市三中的大门就出现在了眼中。宋千里贪婪地重新享受着年少的欢乐，这种无忧无虑的快乐，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了。走进校园，他看到了自己的同桌——陈程。两人一起坐在第二组第三排，关系十分要好。在那个纯真的年代里，同桌之间的关系往往最为亲密。宋千里和陈程也不例外。他们能够坐在一起，有一个基本的条件，那就是两个人差不多高。所以，他们都属于受到老师保护，总被其他同学欺负的行列。

早晨第一节是自习课，陈程就发现宋千里的精神很不好，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眼睛眯着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胖乎乎的陈程好奇心大起，把书包塞进抽屉后，还没坐下就开口问道：“安然，昨天晚上是不是挨骂了？怎么这么没精神？”宋千里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旋即又闭上了。他的确是有点困了，昨天夜里翻来覆去地根本没睡上多久。早晨上学的路上还不觉得困倦，但一到了教室拿出书本后，上下眼皮就黏在了一起，怎么也睁不开了。

“快起来，班长过来了。”同桌小声在他耳边说着，靠得太近，就像在耳边吹气一样，有点痒。宋千里忍不住揉了揉耳朵，继续趴着，头也不抬。他知道班长水蓝过来了，但此刻的他，却懒得动弹。他的手在书包里摸索着，嗯，找到了——几张折好的信笺捏在了手中。这是他昨天晚上写的情书，打算今天找机会送给水蓝。然而，此刻的他却没有了送出去的勇气。

“梆、梆，”手指敲击课桌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是水蓝那独有的清冷嗓音：“宋千里，昨天杨老师让你写的东西，好了没有？我现在要交过去。”宋千里可以对天发誓，他绝对不是在耍酷，而是真的感到疲惫不堪，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趴在桌子上，连一根手指都懒得动弹。小男孩的头依然深深地埋在双臂之间，右手懒洋洋地拿着一张信笺，在空中轻轻摇晃，仿佛是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水蓝看到这一幕，心中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她用力地伸出手，接过了那几张薄薄的纸，然后默默地转回了自己的座位，整个过程没有说上半句话。

自习课上，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而宋千里，却如同一个与世隔绝的小小世界，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睡得那么沉，那么香，仿佛整个世界都与他无关。水蓝的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第一次在自习课上分了心，目光偷偷地向那张被宋千里写得密密麻麻的检查瞥去，感觉像是在阅读一篇深奥的课文。

这是她写的？不，这是宋千里写的。水蓝微微偏过头，用眼角的余光扫过不远处那个沉睡中的身影，心中不禁泛起一阵疑惑。这真的是那个上课经常趴着睡觉，口水横流的小男孩写的吗？信纸上，宋千里的字迹工整而有力，每一笔每一划都透露出一种超乎年龄的成熟与坚定。

“我错了，”宋千里在检讨书中写道，“随着20世纪末的到来，许多历史的痕迹都将逐渐消逝在岁月的长河中。然而，只有那些具有思维的物体，才能在流转的岁月中留下自生而来的独特思维。一直以来，检讨与自我检讨都是人们对自身素质提高的一种必要手段。外面的花花世界往往将人们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只有通过不断的检讨与自我检讨，我们才能揭开这层面纱，看到事物的本质，从而避免在假象中迷失方向。”

水蓝看着这些文字，心中不禁感到有些头晕。这些话似乎很有道理，虽然她这个年仅十三岁、刚刚步入初一的女孩还无法完全理解其中的深意，但她知道，这些话听起来都是对的。可是，这些话绕来绕去，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意思呢？

“在深刻的自我反思之后，”宋千里继续写道，“我决定采取以下个人整改措施：一、按照要求上交一份内容深刻的检讨书，对自己思想上的错误根源进行深挖细找的整理，并认清其可能造成的严重后果；……六、知羞就改，亡羊补牢，狠抓落实。我要以这次上课睡觉事件作为一面镜子，时时检点自己，批评和教育自己，并自觉接受他人的监督。”

直到翻到第三张信笺，水蓝才算是勉强看懂了那些并不算深奥的文字。这封检讨书，是宋千里昨天晚上在思绪万千、浮想联翩的时候信手写就的。他一直在告诉自己要保持低调，却忘记了真正低调的含义并非逃避责任，而是以一种平和、谦逊的态度去面对生活中的每一个挑战。

这种后世网络中随处可见的千字检讨书范本，放在二十年前的初中课堂里，无疑是一种极为高调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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