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续青春梦

　　在宋千里的记忆深处，初中时代如同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缓缓展开。那是一个无忧无虑、充满欢声笑语的年代。每天六节课，上午四节，下午两节，课程安排得恰到好处，其中一半都是副课，如音乐、体育、美术等，没有繁重的习题作业，也没有老师习惯性地拖堂。几本简单的课本，薄薄的作业簿，一个小书包便能轻松背回家。每天的课外作业，不过是每天学习内容后的一两道练习题，轻松自在。

八十年代，那是一个最为清纯的年代。它既没有七零年代的枯燥与疯狂，也没有九零年代之后的物欲横流。那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年代，每当回想起那段时光，宋千里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放学的铃声在校园上空回荡，老师收起讲义，宣布下课。教室里顿时沸腾起来，孩子们欢呼着，收拾书包，推开凳子，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个小小的空间，奔向自由的天地。

“宋千里！”一声清脆的呼唤从右边传来。宋千里不用转头也知道，这是班长水蓝的声音。他依然不敢转头，就像二十年前一样。水蓝，那个他一直暗恋的女孩，从初中时代到他被社会磨去了所有的棱角，长达十多年的时间里，她如同一道美丽的风景，时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水蓝是所有父母眼中的乖女儿，所有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众人瞩目的焦点，走到哪里都光芒四射。至于大学之后的事情，宋千里就不得而知了。那时的他们天南地北，即使他鼓起勇气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也是鞭长莫及。也许，这只是他给自己找的一个借口，一个逃避怯懦的借口罢了。

再往后，那些关于水蓝的记忆，宋千里已经模糊，或者把那些美好深藏在了心底。他从来不敢去打听水蓝的讯息，即使有，也只是装着无心地旁敲侧击。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讯息，他也不会再多问半句，因为他们本就不是一路人。水蓝的语气永远是那么淡淡的，不远不近，无关男女，仿佛近在咫尺又远隔天涯：“杨老师说让你把检查明天早自习交给我，千万不要忘记了。”

宋千里点点头，默不作声，直接背起书包走了出去。十一岁的男孩背影，竟带出了几分落寞。他还没有准备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全新的人生。“等等我，宋千里！”同桌匆忙地把文具盒塞进书包，拎起来就向外跑去。

走出教室，宋千里长长地出了口气。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会在听到水蓝的声音之后如此失态。毕竟，他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懵懂少年了，而是一个饱经风霜、落魄的中年人。需要忘记的，他早已忘记。然而，这一切美好的回忆却在此时此刻复苏了，复苏在故旧的校园，那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八十年代末的中学校园里。

同桌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书包在身后一荡一荡的。“你走那么快干嘛，累死我了。”听见这熟悉亲切的声音，宋千里的心情忽然好了许多。“陈程，你家的大黄病好了没？”他随口问道。“大黄啊？”陈程说到自家的小狗，心情顿时沮丧起来，“还是那个样子，爸爸说它老了，不是生病。”

“哦，”宋千里点着头，不再出声。他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并不是不想说。一个三十岁的成年人对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实在找不到共同语言。虽然他们看起来一样的幼稚，但毕竟隔着二十年的时光鸿沟。

宋千里不吭声，并不意味着他的同桌也一样沉默：“今天杨老师怎么罚你了？有没有让你的爸妈来学校？”“没有。”他简单地回答道。

“哇，班主任这么好说话啊。上次我看小人书被抓，她都要我妈来了，害得我回家惨死了。”陈程羡慕地说道。

“哦。”

“上次那本书的下册你给我看看啊。”陈程又提出了要求。

“嗯。”宋千里应了一声，两个小男孩背着书包肩并肩走出校园，踏着马路边浓浓的绿荫，走在回家的道路上。在他们的身前身后，一群群的孩子跑着、跳着、欢笑着。放学的人流中，一个孤单的身影远远地跟随着——那是水蓝。她感到很意外，今天的宋千里给她的印象和往常大不一样，小男孩身上多了种说不出的味道。

水蓝比前面的两个男孩年纪都大些，她已经十三岁了。早熟的女孩已经知道了男女之别，母亲的谆谆教诲更是让她自觉地和男同学拉开了距离。她很羡慕前面的两个人，能够无忧无虑地打闹嬉笑，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这样做，因为那是一个女孩应有的矜持与自尊。

拐过胜利大街，前面的两个人向右拐去，而水蓝则背着书包转向左边。她还要去接在读小学的妹妹一起回家。再走过一条街道，和同桌挥手告别后，宋千里的脚步终于回到了自家门前。他的父母都是江南市机械厂的职工，住在厂里的职工宿舍里。那是一栋七十年代建成的三层楼房，住了十几户人家。在楼房的下面，每一户人家都有自己搭建的一个小厨房。

“小然回来啦？”这是自家对门张大婶的声音。宋千里抬起头，惊讶地发现张大婶还真是很年轻啊！头发黝黑、腰杆挺直，和自己印象中的模样天差地别。男孩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番：二十年后的人能和现在比吗？

“嗯，张大婶您就下班了啊。”他礼貌地回答道。

“哪的话，我今天晚班，还没去呢。”张大婶笑着说道。也是，现在才五点不到，哪有这么早就下班的道理。毕竟隔了这么长的时间，二十年前的事情很难回忆清楚了。

宋千里摸出钥匙，跟在张大婶后面上了楼。这栋楼他看着亲切得很，直到十年后自己家才搬出这里住进新楼房。楼道很暗，墙壁上处处都有烟熏过的痕迹。每半层的转角处都堆着不少乱七八糟的旧家具、破桶子一类的东西。三楼长长的过道上，站在简陋的钢筋焊成的防盗门前，宋千里深吸了一口气——这就是自己的家，久违了二十年的家。

安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串用绳子精心串起的黄铜钥匙，轻轻地打开了房门。房门缓缓地向内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间光线略显暗淡的屋子。正对门的墙壁上，一幅大挂历静静地悬挂着，上面亲切的邓丽君小姐正满脸甜蜜蜜的微笑，仿佛在温柔地看着安然这个十一岁的小男孩。挂历的下方是一张略显陈旧的桌子，桌上摆放着一盏小小的台灯和几本厚薄不一的书本。书桌的边上是一张不大的小床，虽然不大，但对于安然来说，却足够容纳他小小的身体。这就是安然简陋却温暖的家，一个前后两间的套房，没有豪华的卫生间，也没有现代化的空调。里面是父母的卧房，而外面则是属于儿子的天地。安然扔下书包，扑上了那张久别二十年的床铺，闻着散发着阳光味道的枕头和被子，泪水不禁缓缓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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