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二倚子”齐牧

　　天色朦亮，永吉县闸口围满了等待进县的人。

他们大多数来自各个村屯。

里面有准备出摊卖馄饨的，有带着自家冻野菜来换粮的，还有手巧的妇人用碎布头纳了鞋底准备兜售的。

这群人几乎每天都在闸口处汇集，管理员也见怪不怪。

县里没有亲戚，他们更住不起招待所，想要混口饭吃，就必然起早贪黑。

可是今天却瞧见一个有趣的人。

那男人穿着脏兮兮的碎花棉袄棉裤，抱着个柳条筐站在一边，被众人指指点点。

“嗬，你瞅瞅，我就说今天倒霉催的吧，多少年没瞧见的二倚子，叫咱碰上了！”

“哎你小点声，小心二倚子过来扯你裤子，嘿嘿。”

“哈哈，没事儿，他不敢，原来我们屯子里就有个二倚子，我一脚能给他蹬出三米远。”

“吹吧你就，别惹麻烦，我听说最近县里开始严控了……”

“嗯？因为啥啊？”

“不知道，反正我三叔邻居家二舅是这么说的……总之老实一点别惹事就对了！”

“二倚子”作为东北方言，用来形容一个人不男不女娘娘腔。

这个词带着浓重的歧视味道，侮辱性极强。

在东北，谁要是被人称为“二倚子”那这个人在外人眼里多半是废了。

是属于无论男女都要敬而远之的一类人，生怕沾上晦气。

眼下人群带着嘲讽，对着他指指点点撇嘴不屑。

放在以往，齐牧说什么都要上去拼命，可是今时不同往日。

他的心情极美，丝毫不在意别人说些什么。

无论什么都不如他怀里的柳条筐重要！

齐牧身上脏兮兮的，跟在泥里打滚了一般。

擀毡的头发也被冻得一条一条的，看起来颇为狼狈。

面对诋毁他毫无反应，只是捧着柳筐呵呵傻笑。

而那柳筐里时不时地传出几声低沉的蛙鸣，却被众人的议论声掩盖下来。

都说老天爷饿不死瞎家巧（麻雀），原来齐牧是不信的。

但是现在的他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就在他下定决心，用最笨的方法找到蛤蟆洞的时候，命运的齿轮就开始悄悄地转动。

那时的他裹挟着一股子凶性，不断地奔跑摔倒。

每次摔倒都觉着自己摔得不够狠，所以下一次便会加大力度。

他把自己摔得青一块紫一块不说，最狠一次险些给他摔晕过去。

直到那时，他都没有想过放弃，还在认为是自己的姿势不对，没摔对地方……

就在他挣扎着爬起来，准备来一次更狠的时候。

突然脚下一滑，连人带筐摔下三米高的陡坡！

这一次没有本能的避让，因此他摔得极重，一路从斜坡滚到溪流冰面上。

却没想到竟意外砸开了冰面。

两条蹿出来的板鲫鱼，让他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和重新豁开的创口，全力捕捉。

本以为这就是他的全部收获，没想到下一刻他就见到了更大的惊喜。

蛤蟆洞！

比前世还要大的蛤蟆洞！

就在他滚下来的陡坡上！

抱着沉甸甸的柳条筐，齐牧笑得更加开怀。

“哈哈哈，终究还是让我做到了！哈哈哈……”

满心满眼都是对未来生活的热切期盼。

突然，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将他的幻想打断。

“嘿兄弟，抽烟吗？”

这声音突兀又礼貌，跟周围环境的嘈杂显得格格不入。

齐牧收敛笑容抱紧怀里的柳条筐，应声望去。

那是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身上披着的军大衣和不远处停着的吉普车都在说明着他身份不凡。

再看他手里递过来的“精品香烟”，齐牧认定此人非富即贵。

这里的动静引得闸口处的嘈杂声陡然一静，就好像大家突然变得有素质起来。

眼镜男拿烟的手往前递了递，四周又响起暗暗的吞咽声。

齐牧没有接，有礼貌地对他点点头。

“谢谢你，不用了！”

眼镜男表情明显一愣，要知道他手里的香烟，在这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的年代里，一根就要一块钱！

可眼前这个落魄狼狈的男人竟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这样的作风哪像村里进县讨生活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强求，他的目标就是齐牧手中的柳条筐。

准确来说是筐里的雪蛤！

徐朗将香烟插进烟盒里伸出手说道：“呵呵，朋友贵姓？我叫徐朗，在烟草局里任职……”

见齐牧没有跟他握手的意思，只好笑着补充：“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只是对你筐里的东西感兴趣。”

齐牧仍旧看着他不说话，就仿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此刻围观的人们窃窃私语声再次传了出来。

“烟草局？大人物啊！这二倚子居然一点面子都不给。”

“二倚子哪有正常人啊？再说了他说烟草局的就是烟草局的啊？”

“对啊，大人物还会跟我们这群泥腿子一起等开闸？人家都有特别通行证的好不好？”

“我可听说了现在不太平，指不定是干什么的呢！”

“可是二倚子的柳筐里到底是什么啊？怎么就叫他盯上了？”

这些话传到徐朗耳朵里他这才反应过来是自己操之过急了。

连忙笑着对齐牧说道：“天越来越冷了，咱们进车里聊一会行吗？一会儿你去哪儿，我送你！”

这时柳筐里的蛤蟆像是耐不住寂寞一般叫了一声。

瞬间引得所有人的注意。

闸口管理员双眼暴突，惊讶出声。

“哈士蟆！”

随后迅速在同事耳边耳语几句，同事点点头，跨上自行车飞速朝着县里骑去。

其他人听到蛤蟆叫也连连倒吸凉气。

寒冬腊月！

下河捞蛤蟆这不可能啊！

可是仔细瞧了瞧齐牧狼狈的模样，还真是下河捞的！

“卧槽，他不要命啦？腊九下水？那水都能给人冻死！这家伙现在还活着，这命也太硬了吧！”

“妈耶，这二倚子脑袋果然不正常，阎王都不愿意收啊！”

“诶，小子！你柳筐里的东西卖不卖？”

“对对，卖不卖？什么价吱个声！”

四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还没结束，询价的声音却压了上来。

徐朗是带着任务出来的，县夫人小产，急需滋补品填补亏空。

各部门得到消息可谓是进入到了一级准备，全都散出人去寻找最好的滋补品。

烟草局这边将这艰巨的任务直接指派到了徐朗的头上。

他绕着山走了一路，灵芝鹿茸人参见了不少好货，却没有一个对症起效的。

作为烟草局特派员，那些东西虽然好，却也根本不需要他特意出来收一趟。

本以为没了希望，回去准备挨批，没想到峰回路转，拖沓的工夫竟然让他碰见了雪蛤！

还是活的！

只要那柳筐里面有一只母豹子，他就能在自家局长面前露个大脸！

至于县夫人那头的实惠……还轮不到他。

如此大的惊喜，他说什么也不可能错过。

徐朗见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心中发急，干脆也不拐弯抹角。

直接伸长脖子用手捂着嘴在齐牧耳边急促又坚定地说：“500块！柳筐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