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2章 政治博弈
书名:长乐安歌 分类:现言 作者:了了皎皎 更新时间:2025-04-20 19:43:52
乾兴六十三年四月初七,子时。
淮州城笼罩在浓稠的夜色中,打更人的梆子声刚过西市牌坊,一队黑影贴着墙根疾行。
为首的是新任淮南按察使赵世彦,腰间悬着弘璋太孙亲赐的鱼符,身后跟着十二名宿卫精锐,靴底裹了棉布,踏地无声。
淮州盐运使穆瑄私邸后巷。
“大人,穆府后巷的角门都摸清了。”一名宿卫压低声音向赵世彦回禀。
赵世彦在穆府后巷停步,眯眼望着穆府高耸的封火墙,然后从怀中掏出密旨,就着月光最后确认:“穆瑄私贩官盐,篡改盐引,着即刻拿问。凡涉事者,无论亲贵,一律锁拿。”
他深吸一口气,拇指摩挲着圣旨的金箔轴柄。
这是皇太孙监国后下旨督办的第一起案件,也是他赵世彦任淮南按察使后皇太孙交给他的第一个差事,他定要将这件差事办得漂亮,才不辜负皇太孙对他的赏识。
“轰——”
穆府包铜的朱漆大门被破门槌撞开时,管家提着灯笼刚冲出影壁,迎面撞上宿卫雪亮的横刀。
“官、官爷这是......”
赵世彦亮出鱼符:“本官奉旨查抄!”
一时间,穆府的后院顿时乱作一团。
女眷的尖叫、仆役的奔逃声混着犬吠,而穆瑄本人却衣衫不整地从偏院冲出,手中竟攥着一把镶宝石的匕首——
“尔等可知我阿姊是谁?”他厉声喝道,“我乃贤贵妃……”
“噌!”
赵世彦反手一刀挑飞匕首,刀背重重拍在穆瑄膝窝。两名宿卫立刻扑上,铁链往他脖颈一套,膝盖压住脊梁,转眼捆成了粽子。
“穆盐运使好大的威风啊。”赵世彦冷笑,靴尖挑起地上匕首,“御赐的万象宝石,竟嵌在凶器上?”
天明时分,宿卫经过一夜的搜查,从穆府的暗室中搜出成箱的盐引账册、与盐商往来的密信。最骇人的是一尊鎏金盐神像,底座刻着“永镇漕运”四字,竟是五年前朝廷失踪的镇河礼器!
“好个‘永镇漕运’。”赵世彦抓起账册冷笑,“原来穆公子把官盐当香火供了?”
赵世彦很快整理好罪证,八百里加急送出后第七日,弘璋太孙收到赵世彦搜集来的穆府罪证。
翌日朝堂之上,弘璋太孙当众将盐税账册摔在了大理寺卿面前。
“七千引官盐变泥沙,好一个偷天换日!”年轻的太孙忽然轻笑,声音温润如常,却似淬了冰的刀刃,一字一句刺进满朝文武的耳中。
太极殿内静得可怕,连呼吸声都似被冻结,唯有鎏金铜漏的滴水声清晰可闻——滴答、滴答,像是催命的更鼓。
大理寺卿额角渗出冷汗,手中象牙笏板微微发颤。他偷眼望向太孙,只见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上仍带着浅笑,可那双凤眸却冷得骇人,眼底似有暗潮翻涌。
“穆琰父子,革职下狱。”太孙缓缓起身,玄色蟒袍上的金线云纹在殿内烛火下泛着冷光,“穆氏一族男丁,流放岭南;女眷,贬为庶民。”
话音落下,满殿死寂。
这是朝臣们第一次见到素来春风化雨的皇太孙殿下如此动怒。
“退朝。”太孙拂袖而去,背影挺拔如松,可那袖中攥紧的拳头却泄露了一丝怒意。
殿内众臣久久不敢动弹,直到御前侍卫收起仪仗,才如梦初醒般纷纷退下。
一时之间,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穆家的姻亲们连夜递折子撇清关系,往日与穆瑄称兄道弟的世家郎君纷纷闭门谢客。
礼部员外郎甚至当众烧掉了女儿与穆家郎君的婚书,生怕被牵连。而曾经在穆家宴席上吟诗作赋的翰林学士们,此刻更是噤若寒蝉,连“盐”字都不敢提。
……
檀香袅袅,青烟如纱,笼着案前执笔的贤贵妃。她眉目低垂,笔尖轻蘸墨汁,一笔一划誊抄《金刚经》,字字工整,似要将满腹心事都凝进这佛前经文里。
忽地,急促的脚步声自廊下传来,由远及近,杂乱无章,像是有人跌跌撞撞地奔来。
“娘娘!娘娘!”
贤贵妃笔锋一顿,尚未抬头,贴身宫婢青萝已跌撞入内,扑跪在她脚下,声音哽咽颤抖:“穆家……穆家出事了!”
“啪——”
一滴墨汁自笔尖坠落,污了半页经文,如一滴血泪晕开。贤贵妃指尖微颤,缓缓抬眸,眼底仍强作镇定:“你说清楚,穆家到底出了何事?”
青萝以额触地,声音发紧:“这个月的初七,赵按察使带兵围了大郎君在淮州的府邸……大郎君他、他……”
“他如何?”贤贵妃嗓音陡然一沉。
“说是……大郎君私改盐引,还查出了五年前失踪的镇河鼎……”
“胡说!”贤贵妃猛地站起,缠枝莲纹的裙裾带翻了案上定窑茶盏,滚烫的茶水泼溅在绣鞋上,她却浑然不觉,只厉声道:“大弟上月才代天巡盐,陛下亲赐麒麟服!赵世彦是个什么东西,也敢——”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
“圣旨呢?”
再开口,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飘忽如烟,仿佛不是从自己口中说出。
青萝伏地,声音更低:“皇太孙殿下今早朝下旨,穆家父子革职下狱,穆氏一族男丁流放岭南,女眷则贬为庶民……”
“哗啦——”
贤贵妃袖中藏着的翡翠十八子手串突然绷断,碧绿的珠子溅落满地,在砖石上弹跳如急雨,清脆的撞击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格外刺耳。
“大弟真是糊涂!如今不仅害了他自己,还连累了父母亲族。”
贤贵妃身形晃了晃,踉跄后退,撞倒了身后博古架。
“咣当——”
一尊御赐的羊脂玉观音轰然坠地,摔得粉碎。
“娘娘!”青萝连滚带爬抱住她的腿,心疼不已:“您要保重身体,穆家现在只能依靠您了!”
“娘娘咱们去问问宬玥公主和靖王……他们总该念及您这个姨祖母的情分。”青萝含泪劝说,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宬玥公主最是敬重您,靖王殿下也一向亲近穆家,他们定会替穆家求情的!”
贤贵妃苦笑:“他们又能如何?”
阖宫上下谁不知道,宬玥公主几乎是被弘璋太孙一手养大,视他如父如兄;而靖王更是自幼受太孙庇护,两人怎会违逆太孙之意?
更何况,弘璋太孙素来行事温和,却最恨贪腐。
此事既已惊动乾兴帝,莫说穆家难逃一劫,便是她这个贤贵妃,也难逃牵连。
“娘娘!”青萝再三劝慰:“无论如何,您都是陛下的贵妃,陪伴了陛下四十年啊!陛下不会这么无情的……”
贤贵妃慢慢挺直脊背,眼底的慌乱渐渐被决绝取代:“备素服。”
青萝一怔:“娘娘?”
“本宫要去……谢恩。”
青萝最后一句话,提醒了贤贵妃。
陛下未废她贵妃之位,也未下旨处置穆氏全族,事情尚有回旋余地。
可乾兴帝并未见她,只让张常侍传话:“淮州穆家所犯之罪,不会牵连外嫁女及其他穆氏族人。”
闻言贤贵妃跪在养和宫外失声痛哭,良久,才缓缓起身。
自那日起,景福宫宫门紧闭,贤贵妃终日诵经礼佛,再未踏出一步。
穆氏一族,自此龟缩回老家陵江。虽仍有田产,却再难重返朝堂。
族中子弟不得科举,只能经商或务农,昔日煊赫门楣,终成过眼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