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白薇

　　来人看了眼纱窗外映着的那女子纤弱的剪影：“我要进去。”

“佟嬷嬷，大司马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夫人！”门外站着两个身姿挺拔的侍从，那两个侍从恭敬地对来人行礼，但又巧妙地将她拦在院外。

“放肆，武家兄弟，太夫人的令你们也敢阻拦！”

屋内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白薇自顾自地抚琴，她现在能做的也只有抚琴了。

屋内甚冷，结了一层冰霜。她一向畏寒，竟然没有燃起火炭。仪萍去世已经月余了，云麾派来的这些下人除了武家兄弟日日拦在门口，其余的她谁都不认识。这些下人初时还对她很恭敬，不知何时不知何故全都变了脸，开始对她冷言冷语。

直到她听到两个送饭丫鬟的偷偷谈话：“喏，又一口没动就让送出来！咱们这是揽了什么苦差事，好吃好喝的供着，可人家到好，除了整日枯坐着就是吵嚷着要出去！”

另一个丫鬟啐道：“呸，还拿着将军夫人的款儿呢？她算什么将军夫人，不过是被大将军软禁在此。我听说白丞相通敌叛国，全家都给下了大牢，不日就要满门抄斩。”

“真的？”

“今儿个皇榜都贴出去了，那还能有假？皇榜上可列了白相十宗罪呢，每一项都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听说白相就是被咱大将军亲自设计擒获的，可惜给个谋反的七王爷跑了。”

“通敌叛国可是大罪，里面那位……”

“你傻呀，我看大将军当年娶她不过是为了麻痹白相和七王爷，她的利用价值没有了，谁还管她的死活呀！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大将军来看过她嘛？”

“谁允许你们私底下议论主上的事，来人把她们带下去！”她听到门外传来疾声申斥的声音才猛然回过神来。

“铮铮”两声，是琴弦断裂的声音，掌心冰凉，她已经形容枯槁的心又波动起来，“父亲怎么样了，白家为何会被下了大狱？你们放我出去，云麾呢？我要见云麾！”

门外没有任何回应，白薇的声音很快就石沉大海。她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徒劳，门外的影卫只听命于云麾，不会理会任何人。

从那天起白薇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丫鬟，沧月轩内又换了一批更加沉默寡言的下人。

白薇被关在沧月轩内从此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像只被折了翅的蝴蝶，芳华萎顿，美丽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一天天在消逝。

六年的夫妻，换来的不过是他的一场精心筹谋。

白薇曾经为了云麾，一曲古琴名动天下。她手上的琴是大婚当日皇帝亲赐的，名唤绿绮，琴内有铭文曰“桐梓合精”，据说这是当年一代大文豪司马相如为卓文君弹奏《凤求凰》时所用的古琴，旷古绝今，仅此一把。

佟嬷嬷静立着听她弹完了一首《十面埋伏》，又毫不间断的弹了一首《雁落平沙》。

如果琴音能开口，想必也会哀哀泣泪，句句诛心，不辞辛苦为卿累。

“夫人，你可以出去了！是太夫人让我来放你出去的！”佟嬷嬷终是开口残忍地打断了白薇。

“他肯让我出去？”白薇恍若猝然间惊醒，不敢置信地开口。

“丞相府三日前已经被满门抄斩，你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佟嬷嬷犹豫着说道：“凤均现在被皇帝晋封为大司马，今天就是他出征南伐的日子！”

丞相府满门抄斩，三日前？她脑中不断充斥着各种场景，五光十色。到底是谁被抄斩了？满门一百三十余口，眼前飘过的一会儿是父亲的脸一会儿又变成二叔和堂妹的，引得本就虚弱的身体阵阵眩晕。

她突然颤抖着起身，将手中的绿绮琴拦腰斩断，琴弦发出一阵刺耳的铮鸣。

她的十根指甲连带着指甲早就皲裂，指甲尽碎，连同她的最后一点希望都随着这把绝世古琴，一起折断了。

天刚破晓，原本清冷的官道上就变得热闹非凡。

大将军云麾，骑着那匹陪伴他久经沙场的彪悍骏马，一马当先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列，身后的帅旗上赫然翻飞着大写的云字。

大将军云麾，刚刚平复了七王爷的叛乱，剿清了余党即将再次出征。谁不知道云麾率领的龙武军所向披靡，谁又不想一睹大将军云麾的风采？百姓们都热烈的呼喊着大将军的名字，有怀春的少女红着脸跑开了。

马背上飞驰的是云麾威风凛凛的身影。黄金战甲，乌髻如墨，高挺笔直的鼻梁显示出阳刚之气，柔和的日光打在他刚毅的侧脸上又添上了些说不出的温暖，然而那人却天生长着一副子夜寒潭般的幽深凤眸。

满目烟波，眼前的红墙绿瓦在她眼中尽是断壁残垣。

爹爹说，云麾的笑意不达眼底，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待她是真心的。

她不信，以为凭自己的一腔热血真的能捂热他的心，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永远是威风八面的大将军，娶她也不过是因为一场政治婚姻。

所谓的爱情，所谓的山盟海誓，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沉迷其中。

这么多人都死了，就因为我曾经是那么不畏生死地爱过你！

“主上！”将军府的总管顾剑一路从城内疾驰而来，终于在城门口追上了一身戎装的云麾！

“夫人不见了！”

马上的男人一顿，握紧手中的缰绳，足下的黑金长筒军靴用力，飞驰的骏马立刻掉转方向，凤目凌厉地望向顾剑，“她不是被关在沧月轩内吗？人怎么会不见的……”

“大司马，快看城楼上！”云麾斥责的话并未说完便被手下的副将给打断。云麾的近卫大多都认识白薇，但城下的百姓还不明所以，人群之中引起一阵骚动。

城楼上是什么人？为何六军不发，因一名小小的女子而停滞不前。

是她！

云麾一眼便认出了城楼之上的她。

她瘦了，纤弱的身形随风晃动，显得格外憔悴，尽管知道这段时间她必定不会好过。

周遭的百姓还在好奇他们的大将军为何会突然调转方向，来不及震惊，云麾已经打马来到城楼之下。

白薇独自站在离地面十余丈的城楼之上，目之所及空无一物，风从两边呼啸而过。

大军出征，这里便是必经之路。她自十四岁那年遇到云麾，便无数次的站在这里目送云麾出征，依依惜别。

十年了，看着云麾自她面前呼啸而过的身影，眼中逐渐模糊不清。

他是战场上的当世良将，他的冷血无情注定不会为了任何人而改变，私情与大义之间永远会选择后者，终究会踏上由她亲人的血铺就的这条路。

而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在蜉蝣撼树，可笑还不自知。

“白薇，你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下来！”城楼很高，站在下面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云麾胸口钝痛，语气中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多年前，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对她说的也是这句！

如果时间能停留在那一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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