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苍月之谷

　　初秋，午后，北豳，阜塬，鹿鸣隘。

白日照耀下，一条苍莽古道由西南向东北从塬上蜿蜒延伸到下面的广阔平原上。

塬上，莽林森森，一只军队守卫在隘口处，白色军旗上绣着朱红的“豳”字。

塬下，旷野平林，花灿若锦，一条无名河流玉带般明澈。距离隘口八百步开外，三座军营呈倒品字形而设，辕门正对塬隘方向，营壁后的瞭望哨监视着塬上的动静。三营中旌旗猎猎，白色旌旗衬托黑色的“商”字分外醒目。

“咚，咚，咚，咚。”沉缓雄浑的战鼓声从军营弥漫到旷野上。中央主营，左右两翼的小营，营门大开，一队队兵马鱼贯而出，战车、行卒、射卒、骑队，阵列分明。

看到商营开出军队，塬上豳军也迅速集结了一哨兵马顺坡阪而下，兵力明显远不及对面商师的规模。十余辆战车呈两列突前，步卒队跑步紧随其后，行至关隘下一射距离后停止前进。

先于商师抵达战场的豳师展开了队型。

战车一字排开，彼此相隔约十步。少数步卒间杂在车辆之间，步卒主力则分解为十余个分队，列阵在每辆战车正后方。

从塬上望去，豳师的阵型恰如人的下唇，中央厚实，两翼渐薄。

留守隘口的豳军也同时展开部署。一队甲兵居高临下在隘口中央列阵，手中长盾垂地而立，另一手或执长矛，或握刀斧。甲兵侧后翼各有一队弓箭手。隘口两旁的崖畔上，部分彪形大汉手持强弓警戒着下面。隘口处还堆积了大量的滚木雷石，随时可以派上用场。

塬下的豳师布阵停当后，阵列中一辆戎车缓慢向前驰出。

戎车一点也不华丽，惟有一面大纛（dào）迎风招展，白色旗面上绣着的血红鹰隼摄人心魄。

两匹驖骊（tiělí）服马昂首前行于中央，身后左右双骖齐头并进。四匹神骏皆身蒙赤黄牛皮介甲，胸膺巴掌宽的革靷（yǐn），游环胁驱，软鞗（tiáo）鲜明。戎车上载着三人，中央驭者六辔在手，其右一肌肉猛男持戈肃立，左边挺立着一三十出头的大汉。

戎车前行十余步后戛然停下，车左直立的大汉转身面向全军。

大汉身形长大瘦削，相貌刚毅白净。一顶飞鹰铜盔压眉而戴，上饰两根雉羽，盔下微曲的长发散垂过肩。这汉子外罩朱红衮龙披风，内贯赭黄犀甲，腰垂黄赤软革蔽膝。他环视了遍面前的将士，沉默片刻，陡然右手拔出腰间佩剑，斜指右前方放声大喝：

“嗟！豳邦的勇士们听着。举起你们的戈，联起你们的盾，立起你们的矛。予，豳公亚圉，率大家一起宣誓。”

“我辈身后就是豳邦的北大门，家乡的父老亲人在凝视着我们。如果我们战败了，商师就会从这里闯进我们的家园，所有的豳人就将沦为任人蹂躏的奴隶！”

“对面的敌人非常强大。他们从远方来到我们西土，一路征服了很多地方。我邦东北方向的远近邻人都已屈服在他们的刀兵下，连桀骜不驯的羌戎也败在了那只军队的手里。”

“但是，予，不打算甘心屈服。在陨萚（tuò）原，我们打败过他们；在羌陵川，我师和羌人并肩抗击过他们；在迭阪，面对他们，我辈依然无所畏惧！今天，我辈已再无退路，只有死战，用血肉之躯保护豳邦的安宁，捍卫我们的自由，绝对不可放过一个敌人从这里通过！”

“努力吧，勇士们。愿你们威猛如虎，如熊如罴。让我们的敌人在我们面前奔逃，让他们不敢再踏进我们的国土一步。有敢怯战及不奋身死战者，必身死名败！”

大汉慷慨激昂的话语刚一完毕，阵列爆发出冰河破裂般的怒吼：“死战！死战！豳师必胜！豳公威武！”

对阵的商师很快也面向隘口完成了排兵布阵，两军相距约五百步。一阵短促密集的鼓声后，五辆双马黑色战车在小队骑兵扈从下从大阵中缓缓驰向阵前。

正中的战车上，一面白色大纛迎风飞扬，前半部绣一斗大的黑色“奠”字，后半截彩绣双龙盘错。车上贯甲驭手居中端立，身后左侧挺立的是个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尊者。此君左手持一青铜镶玉大钺，右手握一白色三角旗帜，头戴青铜盘龙战盔，身罩素绸织锦披风，色泽粲然。华服尊者右侧，一精甲免胄的彪然大汉威风凛凛，左手执一大盾，右手握一铜鞭。战车后部还有一兵器架，长戈、战矛与弓箭，寒光森森。

这行人马也停在阵前不远的地方。扈从骑队中策出一骑，然后折转面向本军。马上精甲骑士昂身挺直，长矛平端胸前，高声报告：“多马曼平，禀报统帅暨各位大人，前方敌阵距我五百步，战车十六辆，兵力八百左右，隘上敌军约五百，敌军合三旅之众。请统帅下令。”

“击鼓。”帅车上的华服尊者沉声喝道。旋即商师阵中再度响起“咚咚咚咚”的沉浑鼓声。将士们听到战鼓声，纷纷举起盾牌，挺立兵刃，只见戈矛如林，寒光耀眼。

“传令相旅、亳师丙旅进攻，冲击敌阵垓心。费甲旅、隞（áo）旅和奠甲旅准备，其他各队待命。”华服统帅下令后，旁翼副车上的一将迅即用旌旗下达了主帅的命令。

“冲啊！”商师大阵突然间仿佛洪流决堤，暴风翻卷，左右各杀出一标人马向豳师阵列扑去。

两路当先者都是战车，不过只有双马挽拉，战马也没有介甲护体，不像豳师清一色的驷介战车。

大队步卒沉稳地小跑跟随战车前进，渐渐地与驰骋的战车拉开了距离。

大阵前顿时烟尘飞扬，战鼓声益发雄浑亢烈。

“禀我公，商师向我师发动进攻，兵力约两旅，战车三十乘，敌车距离我阵四百五十步。”豳师帅车上的肌肉男高声禀报，他是豳公亚圉的卫队长兼车右姬嚣。亚圉闻听后却置若罔闻。

“禀我公，敌车离我阵四百步。”

“三百五十步！”

“诸盩，姞绚，准备接战。”眼见对方战车狂风呼啸般杀来，豳公亚圉终于发出第一道命令。

“接令！”帅车左右相邻的两辆高大战车上，各自立于车左位置的两名彪形大汉同时回应豳公。

“三百步了。”

“战车全体出击，吃掉敌车兵，击溃其步卒。”

豳公左手前挥，下达了第二道命令。本阵中十五辆驷马战车争先恐后地迎面奔驰向来敌，车后扬起道道战尘。

“二百五十步。”

“组盾，开弓。”豳公一声爆喝。

“组盾，开弓。”

“组盾，开弓。”

“组盾，开弓！”

亚圉的命令迅速从中央传递到两翼，各步兵分队闻令采取行动，十余名甲士并肩靠拢，将手中的长盾联立成一道盾墙，身后的战友们张弓搭箭，严阵以待。

说话间，两军车兵已经迅速相互接近，战车上的武士们都感觉到了来自对方的腾腾杀气。

豳师车队中，冲在最前的战车旗帜迎风大张，朱红色的龟蛇盘错绣图清晰可见。车左骁将长大魁梧，正是豳公的嫡弟姬诸盩。

双方战车相距不足一百五十步了，已经有性急的战士射出了飞矢。诸盩看准对面冲在最前的战车，右手奋力一掷，一把战矛如箭矢般划过空中，带着风声刺穿车左敌将的前胸。车右的甲士正惊骇于伙伴的被秒杀，只闻一道破空而来的风声，来不及做出任何躲避反应，也被同一敌人掷出的第二枝投枪掼毙车上。

紧随首车的左翼第二辆商军战车，车左甲士手挽强弓如月，准备射出必杀之箭。突然，战车失去控制，被一块大石垫得侧飞半空，车上二士旋即倒斜着横空摔于地面上。原来是诸盩的车右伙伴率先封喉一箭，结果了敌车的驭手。无人驾驶的战车径直继续信马狂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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