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立个人设

　　季画并不打算直接照做。

远离白哥十几步后，他果然看到了空气中模糊的扭曲。

这是他头一回亲眼见到类似于鬼魂的实体。

这些东西像是一团阴影，又像是一片扭曲的空间，还像是一块半透明伤疤。一眼望去，好似灰色热熔胶在空气里凭空糊了一块儿。

季画先是靠近，这些怨灵蠢蠢欲动，扭曲的空间缓慢扩散，颜色逐渐变深，整体变得有了类人的轮廓……就是肢体数量好像不太对。

然后他又后退说话，靠近了说话，展示了碎骨和药剂清单，在地上仪轨纹路的各个节点踩踩踏踏。

“这些家伙对声音有反应，但是对内容没有，不知道是不能交流还是语言不通。”

“怨灵对药剂清单没反应，这推测不出来什么……但是对碎骨的反应很大。这里头地上已经没有纯粹的血痕，只有血迹形成的仪轨，这些怨灵见到碎骨，就算没发现可攻击的目标也会扩散激活，好像准备攻击。”

“怨灵对纹路节点没什么反应，不过它们自己乱动的时候似乎会避开某些节点……”

季画抽出纸笔。

在发现摄像头无法记录仪轨纹路之后，他便快速速写了地面上完整的花纹。观察一阵之后，他标注了几个节点，把东西收拾妥当。

“……试试引怪吧。”

季画用电筒晃了晃怨灵，原本因为碎骨“狂暴”的怨灵安静下来，远处安静的怨灵变得更加透明。

“嗯，怕光，或者光能抑制、安抚它们。”

季画又掏出了火柴和蜡烛。

“嗤”一声轻响，烛火悠悠燃烧，季画手持蜡烛，向前走两步。

怨灵一边游荡一边远离，仿佛十分厌恶。

“……相比起电筒，更反感火烛，因为火？因为温度？还是概念？”

所有怨灵都怕这个吗？还是这个副本的怨灵？又或者强大到一定程度的怨灵会主动熄灭烛火？

季画仍在思考。

可惜，这里不是他实验的地方，他想知道的这些信息或许有机会在书本上学到。

现在他要做的是探索这个副本的线索，然后领着白哥靠光环技能杀穿副本。

那就引怪试试吧。

季画观察了一阵怨灵的分布，用几次试探摸清了它们的仇恨范围。

“还真是和副本小怪一样，有固定的仇恨范围……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连锁仇恨。”季画注意着自己的位置，尽可能让一只怨灵落单靠近，自己随时能退回白哥身旁。

这些怨灵也不是一直固定不动，想法，它们时不时也会巡逻。

季画很快找到了好机会。

徘徊的怨灵无知无觉地靠近，隐约感受到活人的气息，兴奋起来。

手电的白光压制着其余怨灵的行动，让眼前这一只脱了队。

它感受到了活人的新鲜气息！

季画一边准备着后撤，目光在开阔地道里逡巡。

‘没有连锁仇恨……’

思绪轻轻落下，季画站定不动。

昏黑的阴影涌动，扩张，凝结成型，三个头颅高高扬起，像被绳索扼住了咽喉，一双枯瘦的手臂下是尺长的手指。

季画侧身，以余光回望。

他从白哥正常的恐惧中读出了这是个正常的鬼魂这一结论。

许是紧张弟弟安危的心情占据高低，恐惧退潮，理智回归。深知自己弱点的白警官未再逞强，冲弟弟点头：“寻常鬼物，放心接触。”

季画收回余光。

那怨灵从昏黑的扭曲空间扩散成一片阴影，还需要用十几秒，从阴影凝成类人的怪物便只消一个呼吸。

在那竹节虫似的尖爪成型的一瞬，季画先一步抬手格挡，先接触怨灵的右手几乎冻得失去知觉，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从无至有，涌上心头。

季画感觉自己失去知觉的手臂似乎能触碰到怨灵，他反手一拉脚步后退。

怨灵倏忽变成一道暖风消散。

季画：“……”

他哥威力这么大吗？

见攻击落实，白骁棠三步并作两步靠近，叼着电筒，含糊不清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一边问，一边用两只手揉搓弟弟僵硬的手臂，很快将阴冷僵硬的感觉驱散。

季画回忆了好几秒，才缓缓道：“这怨灵好像是个男人，还是个信徒，我听到他不停重复‘阴谋的塔里拉，请蒙上我们清醒的双目’这句话。”

想了想，他又用猜测的语气补充：“感觉这是一场祷告的片段，不知道是不是这个仪轨的一部分。”

“看来你跟我一样低感知。”白骁棠语气遗憾，“不过线索能有一点有一点吧。”

太好了，弟弟感知低，力量也肉眼可见地不高，不是适合探索副本的苗子。

白哥松了口气。

季画也松了口气。

太好了，是预期里最好的结果。

他越是在副本内平庸，在副本外杰出，父亲和大哥的阻力就越小。

他还是太年轻了。

他十八岁，白骁棠二十八岁，白崇安五十四岁。

在这个年代，十八岁真真还是小孩儿呢，如何取信于人？

一道名为资历，名为阅历的天堑就横在他身前，纵使他在技艺上天赋卓绝，在决策上依旧会被看清。

……人之常情。

“哥，你知道这个阴谋的塔里拉是谁吗？”季画说着，模仿了一遍发音，“怨灵传达的记忆碎片居然可以跨语言障碍理解，这样岂不是可以破译异界文字了！”

“你记性这么好？”白骁棠讶异，心中为弟弟的未来谋算。

“还行吧……我一直在语言学上很有天赋啊，你才知道吗？”季画张口就是一个反问，成功让这些年没怎么关注弟弟的大哥支支吾吾起来。

“挺好的，挺好的……”白骁棠在家人面前全无审讯室内那副运筹帷幄地模样，慌张地转移话题，“对了，你说阴谋的塔里拉，这个我们有收集过相关资料，塔里拉应当是一位神明，掌握欺诈、盗窃与阴谋的权能，我们目前解析得到祂最有用的神术就是‘欺诈伤势’，借由这个神术研发的‘死斗试剂’，也是目前少有的，可以稳定量产的神术试剂。”

“既然提到了阴谋之神塔里拉，与其相关的仪式就不应该是血祭。”白骁棠沉吟片刻，“这恐怕是一个打着阴谋之神幌子的阴谋，自我欺骗也是阴谋之神的权能，一些人会崇拜塔里拉，以求忘记痛苦的会议，或扭曲悲惨的现实，这也符合‘蒙上我们清醒的双目’，可惜，仪轨本身错了，那些信徒在祷告之后被血祭作了别的用途。”

季画若有所思：“这么说，也许阴谋之神的仪轨也完成了？毕竟这本身也是一场阴谋。”

“这……”白骁棠眉头皱起，凝重地点了下头，“是个好思路。”

于是，两人又着重讨论了片刻何为仪轨，何为权能，不知不觉间，这篇走廊上的怨灵就被白骁棠的阳性本相镇杀超度了。

战斗类副本是最等级分明的。

这种一级副本的小怪，手持一盏油灯就足以驱散，在四级玩家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不是两人都是谨慎的舔图怪，直接打开密道走到关底，说不定就通关了。

过程中，季画又接触了四五个怨灵，甚至冒险用碎骨片“狂暴”了其中一只，再挨了一下，不出所料，怨灵们生前都是阴谋之神的信徒，地下仪式是这些信徒自发组织的，他们希望逃避现实，祈求一个无痛的幻梦。

可盲目的信徒不知道，内鬼早已混入他们之间，替换了仪轨，酿成了惨剧。

至于幕后黑手有什么目的，是否达成……两人行至最后的大厅，也没能找到答案。

大厅中央，一个跪坐的黑色人影散发着诡谲阴森的气息。与先前那些隐秘的怨灵不同，这个人影相当突兀地存在于这个空间，像是涂鸦在玻璃板上的简笔画。

——和环境不在一个图层似的。

季画有所明悟：这或许是全图唯一一个真正的一级怪，能级一的怪物。

相比于之前奇形怪状的怨灵，这个关底BOSS甚至有些眉清目秀。

可以看出，它整体呈现一位跪坐祈祷的圣女形象。

可惜，白哥怕鬼仿佛是个概念级特性，不论强弱，不计美丑，反正就是单纯的怕鬼。

“小画，通关前先陪我找一下人吧。”

一路走来，他已经能够痛快承认自己不敢落单行动了。

不得不说，谦逊的白哥进步很快。

“找人？”

季画先是愣了一下，寻思哪里还有别人。原本需要救援的展青根本没进本……

“对啊，副本出现在了这里，那家外卖店原本的老板和厨师去哪了？”

季画忽然担忧起来。

他终究只是个经验不足的孩子，或者说青少年。

对家人有所隐瞒的忧心忡忡，揭开新世界帷幕的兴奋，都让他失了几分平素的考量全面。

就比如踏入副本这么长时间，他一点也没想到关心有无其他民众陷落副本。

反思，应该反思。

“较大概率是卷入副本里了。按这个副本的战斗内容，他们只要不头铁频繁死亡，找个地方躲着，现在就都还有救。”白骁棠语气轻松。

副本重启的前提是玩家全员死亡，而普通人被副本同化的最大原因是不断循环死亡。

换言之，在两人踏入副本这一刻，普通人走向死亡的进程就被卡死了，没救就是没救，有救就是有救。

圣女跪拜的大厅旁镂刻着精美的石像，相较于血祭外围的肮脏凌乱，整个底下大厅洁净甚至雅致，血液浸透的纹理呈现有层次的黑，在平整的石地上勾勒妖冶。

“如果勿入民众在这一轮副本里已经死了，我们要找什么？”季画沿着大厅最外围，尽可能不惊动跪拜状怨灵的情况下挪动。

白骁棠背靠着墙，跟着小碎步移动。

两人越过一座精致的蒙面赤身的男性石像，在石像阴影背后……

一双手忽然遮住季画的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