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杜纤云浑身血液瞬间凝固，猛地起身。

顾淮安醒了！

女子甩开手的力道太大，顾淮安的后脑重重磕在土墙上。

“嘶——“

他吃痛地皱眉，刚醒来涣散的目光却仍追着她。

还真是要谋杀亲夫啊。

“你……你！”

杜纤云像受惊的鹿般一步步后退到墙角，浑身颤抖不已。

怎么办？怎么办？

他醒了，自己逃不了，还怎么去救慕青？

“娘子......“

沙哑的呼唤让杜纤云僵在原地。

顾淮安竟撑着草席要起身，厚厚的纱布从肩头滑落，鲜血已经渗透了白纱。他捂着伤口，眼神茫然如稚子。

“娘子……”

太荒谬了！

杜纤云只恨不得自己听错了，她深深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喃喃。

他叫自己娘子，他又在耍自己吗？

旋即，她怒道：“别再耍我了！”

顾淮安！

面对女子突如其来的怒火，他显得有些无措。

“娘子……“

顾淮安又唤了一声，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散一场梦，“方才，他不是说你是我娘子吗？”

杜纤云猝然攥紧了掌心，死死盯着他的眼睛，那双向来盛满讥诮的清冷黑眸里，此刻竟真的有了几分迷茫。

怎么会这样？他真的误以为自己是他娘子？

“你.……“杜纤云喉头发紧。

难道他真的失去了记忆？

顾淮安对自己恨之入骨，厌恶自己至极，哪怕再喜欢戏耍自己，他也断然不会称自己为娘子。

若是教他这样唤娘子，只怕不是戏耍自己，而是在折磨他自己。

还记得当初自己只是谎称他看上了自己，他就一副愤恨交加的模样。

如今……

杜纤云试探问道：“你……当真不什么都不记得了？“

顾淮安微微蹙眉，他下意识去摸疼痛不已的额头，努力地回想。

下一刻，脑袋便疼得更厉害。

半晌，指尖缓缓下移，触到脖颈咬痕时顿了顿，竟露出个无奈的苦笑：“只记得你。“

他只记得，自己挡下一箭，同这个女子一起掉下悬崖，耳边听到她的声音，然后便醒了过来。

此刻顾淮安眼底翻涌的不再是恨意，而是某种让她心口发紧的柔软。

杜纤云猛地一颤。

顾淮安失忆了。

草棚里忽然安静得可怕。

老猎户端着药碗，皱眉道：“看来这军爷怕是失去了记忆啊……”

见方才女子奇怪的反应，老猎户转头狐疑问道：“你是他娘子吗？”

顾淮安闻言抬头，黑眸里没了对自己的戾气，此刻竟格外清亮，温润如玉。

杜纤云想也没想，脱口便厉声驳道：“我不是！”

屋内的猎户和顾淮安皆是一愣。

“咳咳……”

杜纤云轻咳了一声，目光闪烁道：“我……我不是。”

鬼知道，她这样的反应已经足够平静了。

自己是他的仇人。

既然顾淮安失去了记忆，那自己就能趁机逃走。

绝不能让他们觉察到异样。

老猎户将药碗递了过来，“那就奇怪了，老头子捡着你们时，这后生把你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后背都叫礁石刮烂了，不是小夫妻，怎么这么拼命啊？“

“你们长的也不像啊，”老猎户上下打量了一番两人，“难道是亲人？”

顾淮安接过药碗，黝黑的汤汁里映出他恍惚的双眸，“我记得，我是有一个妹妹……”

妹妹……

杜纤云神色骤然凝结，心口宛如压上千斤重石，一时呼吸都变得艰难。

他还隐约记得顾惜文。

不，不。

“我不是...“

她下意识要否认，却突然哽住，如果再否认，那岂不是令人起疑？

“妹妹……”

顾淮安见她不否认，半信半疑地唤了一声。

杜纤云一时缄默起来。

“你先喝药吧。“

顾淮安走了过来，端着粗陶碗的手稳稳递到她唇边，神色深深关切。

“我……“

杜纤云挣扎嘶哑出声，只觉得手中的药碗滚烫地如同烫手山芋。

顾淮安伸手拂开她额前碎发，指尖触到她眉间，迷惘的神色似在追寻什么，慢慢透着几分欣喜。

杜纤云浑身僵住。

“哥哥错了。“顾淮安忽然将她搂进怀里，力道大得让她肋骨生疼。

“不该...不该留你一个人...“他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滚烫的泪滴在她颈间。

“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杜纤云僵直着被拥进温暖的怀抱，他身上沉水香混着血腥气，她刚好透过他的肩头，望向窗外芦苇荡。

他真的把自己当做了顾惜文？

那个自己愧对的女子。

顾淮安每重获珍宝地唤一声妹妹，就如同像一把锋利小刀狠狠剜进她腐烂的心里。

“我不是你妹妹。“

杜纤云推开他，顾淮安怔怔望着她。

“可我记得...“他忽然按住脑袋，眉头紧锁，“有个小姑娘总缠着我念诗...“

“那是你妹妹。“杜纤云掐着自己掌心，“在战乱中走失了。“

她看见顾淮安眼底的光一点点熄灭。

芦苇棚里忽然静得可怕，只剩药罐咕嘟声。顾淮安低头看自己布满剑茧的手，又抬头望她，眼神清润得让她心尖发颤：“那我……是谁？“

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佩剑。

杜纤云突然看到了他腰间晃着的碧色玉佩。

碧玺樊龙佩！

该死，这个不能让他注意到，否则他一定会想起来自己的身份。

暮光透过芦帘落在他眉宇间，在男子挺直的鼻梁上镀了层柔和的纱，他神色专注地瞧着自己，温润如水。

没有蚀骨的恨意，没有阴鸷的眼神，没有讥诮的冷笑……

杜纤云鬼使神差地想起初见时——那人一袭绒白大氅立在屏风后，怀里抱着一只白猫，自己也矜贵得像只踏雪而来的猫儿。

初见还以为是京都哪个不知名姓，风姿俊逸的少年儿郎呢。

后来才知道是专克自己的魔煞。

一身玄衣，神色冰冷。

“小白。“她突然脱口而出。

“嗯？“顾淮安困惑地眨了眨眼，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竟有几分稚气。

“真的叫这个名字？”

这名字怎么听都不像个人名。

见他如此反应，杜纤云有些没好气道，“怎么？你不信我？”

“没有没有。”

他笑得毫无阴霾。

如果当初没招惹他，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