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杜纤云走到峭壁边缘，脸色苍白似雪，红烟色衣袂在狂风中翻飞，红白交映，脚下碎石簌簌滚落，不知底下是否万丈深渊，跳下去会不会尸骨无存。

她等着他开口，尽管希望渺茫。

“放了他？“

果不其然，顾淮安嗤笑一声，“若你是作恶之人，那他便是那纵人作恶，是非不分的爪牙。”

他手中长剑入鞘，一脚径直踹在慕青的胸口。

重伤本就未愈，慕青闷哼一声，捂住胸口连退三步，唇角溢出大口的血。

嘶哑的喉咙只能挤出几个字：“...小姐...别...“

顾淮安瞥见那猩红的鲜血，阴狠道：“和你一样该死！”

“想要本王放了他，痴心妄想！”

他挥了挥手，几个暗卫将慕青团团围住，一掌劈晕。

“慕青！”

慕青挣扎着看了杜纤云一眼，直直昏迷倒地。

前线战事尚未完全平息，这个女人又不停地给自己找麻烦。

顾淮安身上盔甲沉重，他慢慢摘了玄铁护腕，鳞甲，扔在雪地里，一步步逼近，腰间佩玉撞上那配剑，叮叮当当地回响。

他忽然笑了，“你若是想跳，那就跳下去吧。”

他进一步，杜纤云退半步。

身后碎石簌簌滚落深渊，连个回响都没有。

顾淮安顿感身上轻松了不少，他稍稍扭了扭脖颈，而后慢条斯理地理了理猩红的大氅，靴尖碾碎崖边薄冰，“跳啊。“

一步一步。

直到男子阴霾的身影完全笼罩着自己，那熟悉的沉水香气萦绕周身，杜纤云喉间发紧，手脚发颤。

她绣鞋后跟已经悬空，崖风卷着碎雪扑在背上，像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拉扯。

男子的气息扑面而来，“今日便是你的殒命之时，此处便是你的埋骨之地。”

“你……你……你别过来……”杜纤云颤声道。

身后是白雾弥漫的深渊，两人之间已无空隙，男子危险的呼吸似乎近在咫尺，杜纤云已经退无可退，半个身子已然悬空。

不远处的吴亮提醒道：“王爷……”

这样太过危险。

“不，不对……哪还有什么埋骨之地……”

顾淮安继续凑到她耳边笑着。

可那双眸中根本毫无笑意，黑沉如渊，比身后的悬崖还要可怕，倒映着她惨白的脸。

“怕是摔下去，只会粉身碎骨，尸骨无存了。”

粉身脆骨，筋骨尽断……

杜纤云额前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可以无知无地暴毙而死，却从未经历过这可怕地坠崖而亡……

那该有多疼啊……

脚下一软，身体失重，猝然得向后倒去。

“啊！”

本能让她张开双手，只听“嗤啦“一声，手中扯下什么，却是徒劳无力，身体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她紧闭双眼，身子颤栗，等着粉身碎骨的死亡。

身下寒冷的崖风倾泻扑来，刹那间，腰肢一紧，整个人撞进冷硬的怀抱里。

她猛然一惊，暗红大氅如血幕映入视线。

顾淮安的手臂如铁箍般横贯她腰间。

“抖什么。“

低沉的讥讽从头顶传来，却裹着灼热的吐息。

杜纤云这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如藤蔓死死地攀在他身上，十指都掐进他臂甲缝隙，还紧握着方才撕下的衣角。

崖风卷着雪粒子扑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将暗红大氅缠绕在她单薄的身上。

恐惧的颤抖戛然而止。

顾淮安救了自己……

他在干什么！？

杜纤云惊愕地猝然抬头，正撞进顾淮安莫名晦暗的眼底。

那双眼眸此刻近在咫尺，映着她惊恐的狼狈模样，也染上了几分诡谲的笑意。

他是在笑吗？

他是在笑……

顾淮安撑在上方，散落的发丝扫过她的颈间，大氅领口的玄狐毛蹭过脸颊。

吓她，还耍她？

上次的猫便是如此，士可杀不可辱！

“顾淮安，这样很好玩吗？”

杜纤云猛地攥住他前胸的衣襟，指尖碰到温热的胸膛。

顾淮安一颤，收回了嘴角的笑，“不好玩。”

“松手。“

他忽然掐着她后颈逼她仰头，另一只手仍牢牢锢在她腰后。这个姿势让杜纤云彻底悬空，全身重量都依附在那只青筋暴起的手臂上。

“不是要跳崖么？“顾淮安冷笑，指腹摩挲着她颈间脉搏，“怎么抱得比白雪姑还紧？“

“放开！放开我！”

脚下是万丈深渊，如此反复无常，杜纤云恨得牙痒痒，用尽全身力气恶狠狠地咬上他近在咫尺的脖颈。

要死也要拉他垫背。

铁锈味在唇齿间漫开时，她听见男人胸腔里震动的闷哼。薄衫下的肌肉瞬间绷紧，却将她掐得更狠，仿佛要碾碎她的脖颈。

“你敢咬我！？”

“王爷！小心！！“

吴亮的惊呼打破死寂。

“戒备！”

敌暗我明。

暗箭破空的刹那，顾淮安猛地旋身，来不及反应，将杜纤云的头按进怀中。

杜纤云听见箭矢入肉的闷响，看见三棱箭尖从顾淮安肩胛透出半寸。

箭簇特有的狼牙倒钩。

东靺纥族……

这是东靺纥族长才能亲射的弑箭，一箭发，万箭至。

箭矢穿透他右肩，血花在暗红大氅上洇开一片暗色。

数十名埋伏的射手从崖壁暴起，箭尖清一色对准两人。

东靺纥语的呼喝中，为首的男子用蹩脚的中原话道：“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擒贼先擒王。”

“此人一死，淮州必破。”

王府暗卫拼死拦截，可仍挡不住，第二波箭雨已至。

崖边的身影彻底失重，两人如断线纸鸢向后坠去。

风声呼啸，天旋地转。

杜纤云下意识地绝望闭眼，这次是真的死定了。

却觉顾淮安一个旋身，将自己护在上方。暗红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如展翼的鹰，将她严严实实裹住。

杜纤云睁眼，正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崖底的雾气映在他明暗难辨的脸上，那双向来冷厉阴暗的眸子，此刻含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绪。

痛恨，懊悔，惋惜，解脱，释然……

还没有见惜文最后一面。

“竟然和你死在了一起？”

世人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无尽的坠落中，杜纤云无波无澜，又听见他低沉的声音，“真是晦气……”

……

她听见自己回道，“是我晦气才是……“

这些人明明是来杀你的……

杜纤云还想再说些什么。

“哗啦——“

冰冷的河水瞬间吞没两人，黑暗笼罩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