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章 失火

　　夏布耶尔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一座巨大的植物园。绝大多数建筑都是直接将树木改造而成，道路全都是石头或者木头拼接，穿梭在各色花卉之间。

养花养草是很多精灵喜欢的事。特别现在是夏天，地里农活不多，大家多数时间都在自己的园子里忙活。精灵们养花有的是为了练习魔法，有的是为了药用或者装饰，有的纯粹是为了乐趣。

这个早上，莎莉提着水壶从园子里出来。她的服饰完全是园丁的扮相，顶着草帽，擦着汗，走向她的小屋。

手疼，腰疼，腿也疼。她从来没干过重活，在那个园子里不过干了一个小时，感觉做出了平时一年的运动量。

路上她遇到了好几个精灵。有的会正常地打招呼，她正常回应。有的会冷眼相对。其中一个小伙子干脆朝她吐口水。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她一声不吭从对方身边走过。

“莎莉。”

这次迎面来的是尤莉娅，还瞪了那小伙子一眼。对方嘀嘀咕咕地走开了。

“不好意思啊。”

“没事，跟你又没关系。”

莎莉自顾自地走着，尤莉娅就跟在旁边。

“昨天睡得好吗？”

“嗯。”

“早上吃得好吗？”

“嗯。”

“别这么冷淡嘛。”

“你天天都问，不烦么？”

“这不是怕你和大家相处不愉快嘛。虽然看刚才那个样子确实有点……”

“没事，反正都是我自找的。”

有些累了，莎莉就往路边一坐。尤莉娅也坐下。

“想通了？”

“什么想通不想通的，你不会以为我是那种不知道恶有恶报的混蛋吧？我以前只是觉得折磨你们没毛病而已。”

“你这……不是更恶劣吗？”

莎莉摘下手套，还在发热的双手互相捏着。

“还不是因为你们在战场上老是不配合。你就算没见过之前的战场，看杰德那愤怒的样子也该明白了吧？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说实话那时候的你们在我眼里跟猪也没区别，蠢得要死还有一身膘，不宰了吃肉留着干什么？”

尤莉娅的神色尴尬极了。

“唔唔唔，虽然听着好刺耳，但我居然能理解。”

“所以说你是个怪人，竟然会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也体会到了我们的痛苦了。”

“是啊，不疼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别人的疼。”

莎莉按着肚子。光是这个动作就能让那个时候的疼痛逐渐浮现，她马上放下手。

说道。

“但这痛苦和战场上那些阵亡的士兵相比会如何，我不好说。”

尤莉娅轻轻揉着莎莉的手。

“这种比较没有意义。单纯的数量就能让你们满足吗？死去多少士兵就杀死多少精灵吗？哪些士兵是因为精灵而死的？没人能说清。仇恨这种东西就跟泥潭一样没有边界，它会把善恶的边界都模糊掉。你是这样，我看我们曾经也是。想要从这泥潭里迈出一步很难，但必须这么做。”

“会有精灵跟你想法一样吗？”

“肯定有，只不过不像我这么公开。说起来我算是你的第一个精灵朋友吧？嘿嘿。放心，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精灵想要了解你的。”

“你确定不是越来越多的精灵想要杀了我？”

“不能不能。哦对了，你刚才去谁家了？”

“哈里斯大叔家。”

听到这个名字，尤莉娅的表情更加尴尬，都僵硬了。

“呃……那他……”

“他很友好，”莎莉抽回手，戴上手套，“热情得很。我和他一起修剪草坪花坛，他问了我很多王宫里的事，聊得很愉快。”

“但是……那个……”

“临走前他儿子回来了，指着我的鼻子破口大骂，要多难听有多难听。大叔怎么也劝不住。但人家骂得没错。大叔的妻子应该就死在了藏匿点里，尸体已经找不到了，只在一个教士的尸体上发现了他妻子的手环。那东西是成对的，另一个在大叔手上。”

莎莉断断续续地苦笑，摇着头。

“他就戴着那个手环跟我聊天，呵呵……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当然这要是他和儿子做戏来恶心我，我也就释然了。”

尤莉娅有点生气。

“你不能总把人往坏了想啊。哈里斯大叔平时就是这个样子，很随和。他不是傻了，不是不会生气。只是他知道该对谁发火。”

“那是他的妻子，他的愤怒肯定早就冲破天际了！这样的愤怒还需要靠理智来发泄吗？还不如像他儿子那样恨不得让我死，更能让我安心！”

“那你想死吗？”

“我不想死，我怕死！但是每天生活在敌意中，生活在仇恨中，生活在冷漠中，这种折磨……”

莎莉抱着头。

“我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自己，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女孩啜泣着。尤莉娅让她靠在自己肩上，紧紧靠着。

“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但是我们已经走出泥潭了，身上的泥会越来越少。我向你保证，会有越来越多的精灵接纳你，像哈里斯大叔那样和你聊天。你会好起来的。实在难受的话，就来找我吧。”

莎莉的眼睛在胳膊上来回抹了两下，抬起头。

“你确定不会出现越来越多像露娜那样的精灵？听说她昨天都跟爱洛梅尔特吵起来了。”

“呃，你都知道了啊。”

“早就传开了。呵，她要是在这里，肯定会毫不犹豫杀了我。”

“也许吧，但我们不会允许的，就算是同胞是好朋友也一样。”

“我知道我知道。”

莎莉拍拍裤子起来，恢复了方才的冷漠。

“因为我死了就意味着好不容易谈妥的合作又要崩了，而且会崩得很彻底。所以你们得把我捧在手心里。这几天遇到的那些心善的精灵应该都是这么想的吧？真是大仁大义啊。为了夏布耶尔把自己的愤怒压抑在心里，我挺感动的。”

尤莉娅跟着起来，认真注视莎莉的眼睛。

“这么做有什么不好的吗？”

“什么？”

“我承认有的精灵对你好是基于这个想法，就连我也有这样的想法混在里面。但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吗？难道说有条件的善意也比不过恶意吗？”

“伪善而已，不要也罢。”

“或许起点是伪善，但过程不是。在这个过程中投入的感情不是假的。”

“那结果呢？伪善能得到什么？”

“嘿嘿，那就要看你怎么做了。”

按着莎莉的肩头，尤莉娅把她推着走，笑得很开心。

“把理想的结果变成现实，不就是我们正在努力的事情吗？”

*****

天刚黑，芙莉莲回到住处。今天可忙坏她了。

下午她去陵园参加了葬礼。爱洛梅尔特领着精灵们隆重下葬了从藏匿点带回来的遗体，这代表她在夏布耶尔需要做的事告一段落。

晚饭后，芙莉莲和爱洛梅尔特挑选了参战的精灵，谈了谈怎么与王国军合作。大家准备明天就去要塞报道。

至于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天才下葬，是因为要全面收集死者生前的物品。所谓全面收集不是说死者在家里的私人物品拿走就行了。首先要家属同意，再者有些不在家的东西也需要查一查，找出来。如果没人有异议，就一并下葬。

这个流程挺繁琐，而且是好几个精灵一起下葬，所以耽搁了挺长时间。涉及到的精灵家属都没有意见，但芙莉莲还是觉得这习俗怪怪的。

说死者永远与我们同在只是好听，在她看来这就像是要把一个精灵留下的痕迹尽可能清除一样。而芙莉莲对这种事不喜欢，或者说不太赞成。

特别是现在她摸着左手无名指那枚戒指的时候。

喝了些蜂蜜，稍微休息一下。芙莉莲又出门了。明天可能没有机会，而她很想尽快和尤莉娅确认一些事。

那就是白天她记下的这些下葬精灵的名字。

呼——

刚出门，她就望见某个方向冒出了火光。

“着火了！！”

随即传来喊声。芙莉莲赶紧跑过去。很多精灵来了，尤莉娅也在。

女孩很着急。

“芙莉莲大人！快想想办法吧！莎莉还在里面啊！”

烧起来的正是莎莉的住处。毫无来由，房子突然就被火吞噬了。

灭火对精灵而言不算事。精灵的魔法能操纵自然元素，当然也包括火，只是难度比较高。两个精灵正用不断将火焰吸进他们的法杖。

但是这个火焰有点说道。不仅很难被吸收，而且怎么吸也不会变弱，烧得越来越旺。

“不行了！快去打水！”

“魔法都没用，水能灭吗？”

“就是，管她呢，死就死了。”

“别废话了！快去啊！”

精灵们乱哄哄的，结果去打水的只有寥寥几人。照这火势不等水来，房子就得烧干。

芙莉莲喊道。

“大家听我的！退后！让出空地来！”

精灵们纷纷后退，把房子周围的区域让开。芙莉莲的法杖朝那里一指。

轰隆隆——

土地与石块在魔力的作用下隆起，组合成与房子差不多高的人偶。芙莉莲的法杖又指向房子，人偶就冲了上去。

按理说这种土石人偶对火焰的抗性很高。然而接触火焰的瞬间，芙莉莲就知道人偶已经开裂了。

“得抓紧时间啊。”

她让人偶加快速度靠近房门，砸出一个缺口冲了进去。

但房子已经被烧透了，摇摇欲坠。被这么一砸，更是失去了平衡。

没多久。

咣——

塌了。尤莉娅大惊失色。

好在与此同时，被烧得快没人形的人偶冲了出来，把怀里抱着的莎莉用力一扔，自己就被烧成了灰土。

芙莉莲的法杖一指莎莉。女孩在空中停住，慢慢飘下来。

尤莉娅赶紧把莎莉接在怀里。还好，莎莉只是昏过去了，肯定是被烟呛的。女孩背起莎莉就跑去找医生了。

“发生什么事了？”

爱洛梅尔特也匆匆赶来，正看到尤莉娅跑远。

芙莉莲把经过一说。爱洛梅尔特的神色严肃起来。

“难道说……”

她的目光扫过周围的精灵。众人有的连连摇头摆手，有的完全不在乎爱洛梅尔特的目光，更不掩饰脸上的幸灾乐祸，或者对莎莉没死成的惋惜。

“不是你们干的，爱洛梅尔特。”

“多谢你的帮忙，芙莉莲。那会是谁呢？”

“看来尤莉娅没和你说过啊。”

芙莉莲拍掉袖子的灰尘。

“这魔力充沛又难以熄灭的火焰，有一个精灵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