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不走

　　晚上，顾沛洗漱好，把柳娅扶上床，偌大的床上，两个瘦弱的女人背对背的躺着。

房间内鸦雀无声，顾沛没有睡着怕吵到柳娅轻轻地翻了个身，自从生病后柳娅神经衰弱，睡眠质量不好，睡眠很轻半夜常常被惊醒。

顾沛借着窗帘透出的一点点的光亮，看见柳娅的轮廓，长发散落在枕巾上铺满开来像黑色的藤蔓，也因为疾病，柳娅日渐消瘦，宽松丝质的睡衣当然也无法掩盖她身上凸起的关节和脊梁骨。

顾沛缓缓的把手伸过去，还没触碰到柳娅时，她的身体动了一下差一点就翻过身来，顾沛只好把手停在半空。

顷刻间，顾沛好像连呼吸也忘了，等柳娅静下来顾沛才把手静静地放下来，慢慢的…

“顾沛”

顾沛停止了动作，有些惊讶她听出来是柳娅的声音但没敢回应，只怕她是做梦说的梦话，“睡了吗”柳娅继续问道，顾沛这才意识到柳娅根本没有睡着，“陪我聊会天吧”

“妈妈，你没睡着吗？”

柳娅没有回应，直接开启了话题“下周去看看你爸”

“嗯，我联系好了胡叔叔们”

“我知道的，还有我想等忌日过完就去住院治疗了”

“住院？！”知道这个消息的顾沛差点从床上坐起来，“最近怎么了吗，是腿还疼吗，我不是记得好得差不多了吗”

柳娅拉过顾沛的手轻轻拍道，“没事，腿伤没事，我只是想去疗养一下精神，听说那个医院很专业，护工也很负责”

柳娅的抑郁症的确是越来越严重了，以前顾沛听了很多人的建议，也接触过了解过几家专业对口的医院，但她还是不忍心让柳娅进去住院，尽管医院里的各项条件都比家里要好，但是压抑的氛围，周遭的病友时而的发病，都是不可抗力，顾沛了解柳娅，高自尊，爱挑剔。

医院里的环境是最不适合她的。

顾沛刚想反驳些什么，柳娅就率先坐起来，靠着床，拉着顾沛温热的手，顾沛也跟着坐起来。

“医院不适合你，你就在家里吧，我陪着你，我按医生说的做，都会好的，别去医院，别走”顾沛说着说着，情绪开始激动，瞬间，酸涩感涌上鼻尖，眼眶里沁满了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其实顾沛不想让柳娅走也因为，她害怕此后就只有她一个人守着这偌大的家了，她不敢再失去身边任何一个人了。

“别担心，只是住院治疗，好的快的话也许我几个月就出院了”

“那要是更长时间呢？”

“我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啊”顷刻间，顾沛承受不住的悲伤和压力化为泪水涌出，像青川的雨季下起雨来就不会停。

“就像你说的，都会好的”柳娅凑着身子把顾沛拥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少女的背，就像哄着儿时的顾沛入睡那样温柔。

“去医院更有利于恢复，你要上高中了，我不应该继续再耽误你，你有自己的人生，我已经耽误你太久太久，久到我都快忘记怎么做一个妈妈了”柳娅说着说着眼泪也不自觉的流下，打湿了顾沛的左肩，一颗一颗的眼泪不仅砸在顾沛的肩上更砸在她的心里。

她都快说不出话，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别…别…走，不要……不要走”

“我们先睡吧，你快躺下，别着凉了”柳娅摸着顾沛的头缓缓道。

两人一同躺下，也一样失眠整夜，直到天微微亮时顾沛才浅浅的入睡。

“真是麻烦您们了，等顾沛去了那边还有你们多照顾”顾沛隐隐约约的听到柳娅的声音，不像她平常的语气，她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但这次的对话里柳娅很讨好对方，顾沛被这段诡异的对话惊醒，猛的睁开眼，眼前却昏暗一片。

她把自己蒙在被子里，拉开被子的时候正好看到柳娅躺在身旁，顾沛暗暗松了口气，还好一切都是梦，你还在我身边。

顾沛悄悄的溜出房间，她一如往常来到厨房，往锅里刷油，她固执又幼稚的想着只要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她照常的做饭，过着重复的每一天，昨天的小插曲她也当做没发生过，这样日子对于她来说还能过。

客厅里诡异的安静，两人都默契的不说话，直到一阵门铃打破这份宁静“是我，陈植，我来看看柳老师”顾沛听到声音后赶紧开门。

陈植，是柳娅的学生不过那也都是十年前的事了。

顾沛是在快升初中那会跟陈植的联系才变多起来，那段时间陈植已经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是名牌大学生，一时间荣光无限，顾沛无比羡慕，暗暗发誓成为像陈植一般的人是她最大的愿望。

从那时顾沛开始和陈植交流学习，先是聊学习后面变成生活，然后是细枝末节的小事，顾沛一点一点的发现，陈植的魅力不仅仅在于耀眼的学历，而是她大方稳健的谈吐，自然宁静的气质，随意松弛的态度……无时无刻不在吸引着别人去靠近她，了解她，顾沛才迟钝的反应过来自己或许永远成为不了她。

现在的陈植早已褪去学生的青涩，换上彰显成熟的西装，干练，专业的职场女性。其实算下来顾沛总共也没有见过陈植多少次，陈植比顾沛大十一岁，起初的顾沛对于陈植的印象很淡，就像陈植人一样淡淡的，她没什么存在感淡淡的坐在那，每次来找柳娅补习的学生中她不是成绩最好的，也不是反应最快的，可她就正如陈植这个名字一样，根植在下，默默扎根，总会长成参天大树。

现在的陈植也的确如此，毕业之后她学习外语专业，现在是一名翻译并长居国外。这次回来是出差，也借机会来看看柳娅，她已经三年没有回国了，柳娅生病的事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的。

所以她一回国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陈植姐”顾沛向陈植微微颔首打了声招呼，许久未见也有些尴尬。

“柳老师呢？”陈植一心忙着见到柳娅，一进门就开口问道。

“在里面”顾沛指了指客厅深处，那个穿着浅灰色居家服，面色苍白，身形瘦弱，毫无生机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陈植脚步有些乱，三步并成一步走到柳娅身边，轻轻俯下身蹲在轮椅旁“柳老师”

“小植你来了，刚刚就听到你的声音，但是腿伤了就不方便过去接你”

“您就不用操心我了，您好好养伤吧”

“好好好，顾沛去给陈植姐倒杯水”

……两人聊了很多，期间陈植觉得客厅有点昏暗想拉开窗帘被顾沛阻止了，陈植没想到柳娅的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口像是堵住了什么一样，她拍了拍顾沛的肩，一个简单的动作到又藏了千言万语。

“陈植姐，麻烦你了帮我劝劝我妈妈好吗？我不想再失去她了”顾沛拉住陈植的衣角，带着哭腔说道。

说完她快速转过身去，陈植看到她起伏的肩头，听到她沉重的呼吸声。

“我会老师好好说的，但是顾沛你一定要好好振作起来，我们都会好的”

我们都会好的。

之后，陈植跟柳娅聊了很多，她大概知道命运在这两个善良的女人身上做了什么，压得她们连喘息的时间都要向上天祈求，命运给她们的是无情的泥石流，压垮了挺直的脊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