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深夜十一点，夏子苓的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窗外飘着细雪，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她眼底，像一片冻僵的海。右手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红绳，那里本该系着林夏送的转运珠——三天前在青岩镇取证时扯断了。此刻桌面上摊着刚冲洗出来的监控截图，模糊的身影正在焚烧林夏老宅，右手戴着的露指手套破了个洞，食指第二关节处隐约可见蛇形刺青。

“叮——“

空调外机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夏子苓皱眉抬头，鼻尖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松节油味。这味道太熟悉了，上周在剧组爆破现场……她猛地推开转椅，后腰撞翻了中药柜，当归黄芪洒落一地。

火苗是从文件柜缝隙里窜出来的，泛着诡异的青蓝色。

“着火了！“她抓起手机要拨119，却发现信号格空空如也。浓烟已经顺着通风管道倒灌，天花板喷淋系统静默如死。火舌舔舐着牛皮纸档案袋，2016年仁和医院暴力伤医事件的调查报告正在焦卷，那些她亲手整理的证人笔录化作黑蝶纷飞。

“砰！“

防弹玻璃被人从外砸出蛛网状裂痕。顾南彻裹着湿透的戏服撞进来，医用血浆混着真正的水珠从他额角往下淌。他扯下白大褂捂住夏子苓口鼻，布料上残留的消毒水味刺得她眼眶生疼。

“保险柜！“她指向东南角嘶喊，那里锁着林夏最后一封亲笔信。

火焰在顾南彻的银发梢跳跃，他踹开变形的柜门时，戏服下摆燃起幽蓝的火。夏子苓看见他后腰有道陈年疤痕，与林夏日记里描写的胎记形状惊人相似。

“走！“他将烧焦的相框塞进她怀里，相纸边缘卷曲发脆，林夏的笑容在浓烟中明明灭灭。逃生通道被火封死的刹那，他转身用脊背挡住爆燃的电路板，气浪掀翻两人时，夏子苓的掌心按在他锁骨下方——那里跳动的频率，与急诊室监控里少年主唱的心电图完美重叠。

消防车的红光划破夜空时，夏子苓在救护车上展开残破的照片。

焦痕吞没了大半画面，唯独林夏耳垂上的山茶花耳钉清晰如新。翻转过来，碳化的相纸背面浮着串荧光数字：NZL-2015，正是她病历本上被红笔圈出的脑部病变区编号。

顾南彻的戏服袖管卷到手肘，护士正在处理他小臂的水泡。夏子苓的指尖突然顿住——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疤排列组合，赫然是青岩镇矿井的经纬坐标。

“顾老师以前烧伤过？“她递过碘伏棉签，声音比手术刀还稳。

他低头舔掉流到虎口的血珠，喉结在夜色里滚了滚：“七年前广告公司火灾，夏总贵人多忘事？“

消毒水的气味混着窗外玉兰香飘进病房时，夏子苓正用左手给钢笔灌墨。碳素墨水顺着金属笔尖渗入纱布，在病历本上洇出青岩镇的地形轮廓。她盯着那道蜿蜒的墨迹，直到护士第三次敲门才回过神。

“查房。“小护士推着治疗车进来，不锈钢盘里躺着五支淡绿色安瓿瓶，“今晚加一针神经营养剂。“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夏子苓闻到若有似无的崖柏香。这不是医院常备的消毒剂味道，倒像是苏瑾车里常年熏的香料。她突然按住护士抽针的手：“这药谁开的？“

“顾先生特意请专家调配的。“护士眼神闪烁，棉签压得太用力，“说是对海马体修复有奇效。“

输液管里的液体泛着诡异的珍珠母光泽，夏子苓用指甲轻叩玻璃瓶，听着空洞的回响。这种色泽她再熟悉不过——三年前林夏失踪那晚，苏瑾递来的“安神茶“就是这个颜色。

走廊忽然传来轮椅碾过地砖的声响。顾南彻裹着oversize的灰色卫衣滑进病房，右腿打着石膏横在踏板上，膝盖处歪歪扭扭画着卡通山茶花。夏子苓认出那是自己剧本里的分镜草稿图案。

“夏导偷藏私货？“他晃了晃手中的保温桶，戏服换成了浅蓝病号服，锁骨下的纹身被纱布遮去大半，“护士站缴获的赃物。“

保温桶里飘出当归鸡汤的香气，夏子苓却盯着他袖口露出的医用腕带。PVC材质在阳光下泛起彩虹光晕，编号CT-0927被修正液涂改成“NZL-2015“，墨迹未干。

“你动了我的病历？“她掀开薄被要下床，却被镇痛泵的管线绊住。

顾南彻突然俯身按住她肩膀，掌心温度穿透病号服：“别乱动，你后腰的烧伤还没结痂。“他的呼吸掠过她耳后新拆线的伤口，那里缝着七针，针脚是林夏最擅长的荷包缝合术。

窗外蝉鸣骤然刺耳。夏子苓想起火灾那日，顾南彻背着她冲出火场时，后颈也有同样的缝合疤痕。记忆像被搅浑的显影液，渐渐浮出模糊的画面——七年前急诊室里，她戴着蓝色无菌帽，用颤抖的右手给少年主唱缝合耳后伤口，而那人锁骨下方有道月牙疤。

“这是你画的？“顾南彻突然举起她压在枕下的速写本。泛黄纸页上，林夏穿着碎花裙在悬崖边回眸，裙摆的墨渍晕染成青岩镇矿井入口。

夏子苓夺过本子时，夹在其中的照片飘落在地。那是监控视频的截图，纵火者右手虎口处的蛇形刺青被红圈标记，鳞片间隙隐约可见针灸针的寒光。

“露指手套用的是天山棉，市面只有三家厂商供货。“顾南彻捡起照片，石膏腿撞到输液架发出闷响，“巧了，我代言的户外品牌上周刚赞助剧组两百套。“

镇痛泵突然发出急促的提示音。夏子苓感觉后腰的烧伤开始抽痛，仿佛有无数根林夏的银针在挑动神经。她摸到床头柜下的紧急呼叫铃，却发现按钮被人替换成剧组用的仿古铜铃——正是剧中肖缦召唤炣燃的道具。

“今天下午的复健取消吧。“顾南彻转动轮椅挡住监控探头，从保温桶夹层抽出一支密封试管，“试试这个，比那些鬼知道掺了什么的神经营养剂靠谱。“

试管里晃动着琥珀色液体，夏子苓在倾斜45度时看到底部沉淀的银色粉末。这是林夏教她的验毒方法——当年她们在城中村吃路边摊，总要先用银簪试过才敢动筷。

“CRISPR编辑过的端粒酶，能延缓海马体萎缩。“他旋开瓶盖，苦杏仁味混着当归香气扑面而来，“当然，你要是怕我在里面下毒......“

夏子苓夺过试管一饮而尽。液体滑过喉管的灼烧感让她想起那个暴雨夜，林夏把掺了安眠药的啤酒换到自己面前时的眼神。等眩晕感过去时，她发现顾南彻正用棉签蘸着碘伏，在她左手背画迷宫图案。

“这是青岩镇地下管网的简化版。“他笔尖停在迷宫中心，“王总名下建筑公司三年前改建的排水系统，刚好能直通焚化炉。“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地面切割出牢笼般的阴影。夏子苓忽然抓住他手腕，拇指按在桡动脉处。跳动的频率与监控视频里纵火者离开时的步频完全一致，每分钟110次。

“顾老师心跳过速啊。“她勾起嘴角，眼底却结着霜。

“看到夏导的左手终于不抖了，激动的。“顾南彻笑着抽回手，轮椅碾过那张迷宫图，“顺便说，你输的营养剂里掺了东莨菪碱，苏瑾让我盯着你吐真言。“

夜风掀起窗帘时，夏子苓摸到枕头下的硬物。是枚老式胶卷，边缘沾着焚化厂的煤灰。对着应急灯展开，她看到林夏被反绑在诊所椅上的画面，背景里戴着露指手套的手正在调配注射液——虎口处的蛇形刺青缺了片鳞，正是顾南彻锁骨下纹身的缺失部分。

次日清晨，主治医师拿着脑部造影图走进病房。

“NZL-2015区域出现异常代谢。“他指着海马体处的阴影，“建议尽快进行深部脑刺激手术。“

夏子苓抚摸着CT片上那团阴影像抚摸林夏的骨灰盒。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她看见顾南彻在花园里复健，石膏腿上的山茶花被晨露浸湿，渐渐晕染成血的颜色。

护士来换药时，她将胶卷藏进镇痛泵的电池槽。输液管仍在滴落珍珠母色的液体，但这次她看清了——每滴药水坠落的轨迹，都与林夏最后一通电话的声波图重合。

出院那天，顾南彻的应援车横在医院门口，车顶堆着半人高的毛绒玩偶。

小粉丝们举着灯牌围成彩虹色的人墙，夏子苓压低棒球帽钻进后座时，听见几个女孩兴奋的窃语：“彻哥给消防站捐了三十台呼吸机！“她瞥了眼驾驶座上的男人——他正用裹着纱布的手调整后视镜，石膏腿大咧咧架在仪表台上，膝盖处卡通山茶花的颜料蹭花了，露出底下潦草的字迹：“早日康复“。

“粉丝送的。“他随手扯下挂在后视镜上的平安符，“说是开过光的。“

檀木珠子撞在玻璃上叮当作响，夏子苓闻出里面掺了艾草灰。这味道太熟悉了，林夏总说艾灸能驱邪祟，当年她们挤在出租屋熬夜改剧本时，窗台上永远煨着铜灸盒。

办公室的焦糊味混着除湿机的轰鸣扑面而来。顾南彻拄着登山杖跟在她身后，杖尖拨开满地残骸：“需要我客串清洁工吗？时薪按顶流标准算。“

夏子苓蹲在扭曲的保险柜前，密码盘被烧融成抽象雕塑。她突然用镊子夹起柜缝里的金属片——是半枚变形的U盘，外壳印着仁和医院的logo。

“这要能恢复数据，我下部戏改演码农。“顾南彻倚着开裂的承重墙啃苹果，果核精准投进三米外的垃圾桶。

夏子苓没搭理他，指尖扫过文件柜的灰烬，突然顿住。某种晶状体碎屑在强光手电下泛着蓝光，她小心地用证物袋收集——是剧组爆破专用的彩色玻璃渣，上周拍矿井爆炸戏时用过。

手机在此时震动，苏瑾的加密邮件带着血腥气跳出来。附件监控视频里，纵火者踹翻汽油桶的瞬间，露指手套虎口处绷开线头，暗红色胎记形似蜷缩的蛇。夏子苓放大画面，发现那人小指戴着枚素银顶针，内侧刻着模糊的“林“字。

“认识这个吗？“她把屏幕转向顾南彻。

他凑近时发梢扫过她耳尖，柑橘调香水味盖住了焦糊味：“像老太太缝纫用的，我奶奶也有个类似的。“

“这是苗银，青岩镇嫁妆必备。“夏子苓点开温言刚发来的资料库比对，“三年前打拐案解救的妇女里，有个叫阿苗的姑娘指认过这种顶针。“

顾南彻的登山杖突然敲响地板：“赞助商名录！“他翻出手机相册，上月品牌方送的户外手套整箱堆在剧组仓库，“露指款，天山棉，虎口加固设计——和视频里一模一样。“

暴雨骤然而至，夏子苓在破碎的落地窗前摊开证物。彩色玻璃渣、苗银顶针、赞助商手套，像散落的拼图等待串联。她没注意顾南彻何时离开的，直到保温桶磕在桌角的声响惊动她。

“道具组顺的。“他掀开盖子，人参鸡汤混着党参枸杞的甜香，“放心，我用银簪试过毒。“

夏子苓盯着汤面上漂浮的当归须，突然想起火灾那日闻到的松节油味：“爆破组的化学剂是谁签收的？“

“副导演，不过……“顾南彻扯开衬衫第三颗纽扣，露出贴满电极片的胸口，“王总的小舅子上周来探班，往威亚绳上泼的咖啡里掺了东西。“

夜色渐深时，夏子苓在碎纸机残骸里找到半张未焚尽的收据。焦黑的边缘残留着“青岩镇殡仪厂“的印章，日期是林夏失踪后第三天。她打开紫外灯，模糊的字迹显现：“遗体美容耗材：苗银顶针×1，天山棉手套×3……“

顾南彻的呼吸声突然从背后贴近：“这单子够写进我下本悬疑小说。“

夏子苓反手将证据锁进保险箱：“顾老师还是先研究剧本吧，《逃出生天》第37场你的微表情太浮夸。“

他笑着举起双手后退，石膏腿撞翻废纸篓。纷扬的灰烬中飘出张烧焦的拍立得，画面里林夏举着听诊器扮鬼脸，背景是医学院解剖室——她右手小指戴着同样的苗银顶针。

暴雨拍打着玻璃幕墙，夏子苓的指腹摩挲照片边缘。顾南彻在门口晃了晃车钥匙：“送你回医院？温律师刚发消息说要查房。“

“去青岩镇。“她将顶针揣进风衣口袋，“现在。“

应援车碾过水洼驶入雨幕时，夏子苓没看见后视镜里顾南彻晦暗的眼神。他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平安符上的刻字——那是他母亲生前最爱的《药师经》片段，恰好能盖住副驾驶储物盒里露出的半截手套包装，天山棉材质，虎口处用红线绣着“NZL-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