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向日葵与小苹果

　　晚上吃饭时，爸爸说奶奶在老家田里种了一片向日葵。

说起向日葵，我曾经在艺苑画廊（艺苑画廊是我们沅河市大桥旁的一家专门卖美术用品和美术书籍的书店）看见过梵高的向日葵。至今还印在脑海里。

画中的向日葵和我们在田野看见的一点也不一样，似乎有着强烈地，倔强地，火焰一样的生命力，还有着耀眼的黄，每一笔都在不停地旋转。

看过梵高的向日葵之后，目光在移向其它画面，总觉得暗淡很多，眼前还是会晃动那样的黄。

他画中的黄，不是画家调色板上的黄那么简单，而是被赋予了某种灵魂与生命的黄。

想着画册上梵高的向日葵……我打定主意，晚上写生和单飞一起画向日葵。

为了讨几朵葵花写生，我哀求花的主人奶奶。

奶奶对粮食的珍惜，是我没法理解的。

她说小时候没东西吃，饿的树皮都啃。

一颗粮食都不舍得糟蹋的老人家，哪里舍得我去掐她那么大朵的向日葵。

爸爸看我说服不了奶奶，帮衬着给我说好话。奶奶才勉强同意我到她的菜园里摘两朵儿。

城郊的路上，车很少，爸爸很快就把我送到青华中学门口。

校园里烈日炎炎，梧桐树下，树影斑驳。

我漫步在树影里，裙摆飘飘。肩上挑着长长的一节树枝，手把树枝的前端，另一端挂着柳编小筐子，玲珑剔透。里面盛了半筐子各色小苹果。

怀里还抱一束用报纸裹紧的向日葵花。黄色的花瓣，包围着平整的葵盘，开的像夏天的骄阳，热情似火。

毒日头晒在脸上，热辣滚烫，遇到没树影的地方，我皱着眉头，紧跑两步，一会儿，身上汗津津的。

骄阳下，一个女生迎面而来。这是一个看一眼就会令众人“哇”尖叫的女生。

她身穿舞蹈衣，上身随意的披着校服——校服左侧胸口印有青华中学的徽标。

深蓝色校服褪色的痕迹清晰可见。深深的蓝色布料表层浮一层怎么都抹不掉的白。没关系，这些丝毫影响不了她的光彩。

女生脚穿蓝色布鞋，真的很好看，走路轻飘飘的。鞋子是今年的新款。

一眼看去，女生就是这里高年级的学姐。她刚从练功房出来，满脸汗水，像刚刚洗过桑拿。

汗水浸透的学姐像一株刚刚淋过雨的水仙花。油亮的几绺青丝湿漉漉的贴在耳边，又增添几分少女的清纯气息。

她微笑——像似从油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好看。

看着她，我竟然有一丝脸红。

刚从田地出来，满身的乡土气，脚上粘的都是泥巴，不会被好看的学姐嘲笑我是乡巴佬吧？

我硬着头皮尴尬的笑，和学姐打招呼。

吓我一跳。

忽然，一个男生从我身后蹦出来，像一个猴子，挡在我前面，遮挡我全部的视线“学姐早。”

他声音响亮。

原来，是我们班段雨。

他天天梦想，在河边的绿色草坪上，在只有两个人的电影院，在灯光昏暗的展览馆偶遇这位学姐。

可他满脑子幻想的浪漫地方，学姐才不会去。

所以，他不在做白日梦，改变策略，坚守学校大门口，守株待兔。

左等，右等，等不来学姐，无奈在门口徘徊，往复数个来回，望眼欲穿。

我望向他。

他手里端着一个水粉盒，眼睛笑成一条缝，谄媚的望着学姐，点头哈腰，比一只小哈巴狗都会讨女主人欢心。

学姐又笑了，很甜，很美。

她翘起一个小拇指，轻轻地，滑落长长睫毛上悬垂的一滴明亮的汗珠“早。”

我瞬间反应过来，学姐在回应段雨的微笑。

我有些尴尬，嘻嘻傻笑，脸一点儿也不自然，僵硬的像涂一层502胶水。

这时候，学姐轻飘飘走到我身边，她意思到我的尴尬“你好，同学，你们是学美术的新生吧？”

她的声音像一汪清泉，从我耳边轻轻划过，流畅的像一阵温柔的清风。

我也像段雨一样，点头哈腰，望着她，一脸崇拜，好像她就是我的雅典娜女神。

也许，那一刻我比段雨更像一只哈巴狗，如果我有尾巴的话，一定高高的扬起来，摇头摆尾。

“学姐好，我们是一五班的，学美术……”

没等我报出大名，段雨就抢了我的话语权。

“我叫段雨。”

我不甘示弱，立马抢回来“我叫单姗。”

见到好看的学姐，我俩好像一下回到幼稚园时代，争先恐后的自我介绍。

学姐被我俩臭不要脸的傻样逗笑了，轻轻地点点头。

学姐刚想说什么，她身边匆匆赶来一个男生，好像有什么事情找她。

我回头，再次看那个靓丽的背影，直到她与那个男生消失不见。

漂亮的女孩，谁都喜欢看，不管男生还是女生都没有免疫力。

不是吗，你看段雨，他一头撞在旗杆上“哎吆……”

听到惨叫声，我急忙回头，段雨伸手在揉额头，上面绯红，鼓起一个看美女留下的疙瘩。

“你看路呀。”我笑弯腰。

刚想嘲笑他一番，转念一想，我与他有什么区别吗？

看到学姐我也臭不要脸的点头哈腰，我也像他一样回头留恋，连忙把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

段雨说，学姐叫惜煦。今年读三年级，去年从A市转到青华中学。因为爸爸工作调动，全家迁到这座中原腹地的小城市。她主修舞蹈，芭蕾舞跳的特别棒，在全国舞蹈比赛中拿奖拿到手软，听说她家奖杯能摆一桌子……

行政楼下，张老头一手拎着帆布袋，一手提着他的枸杞营养补肾水——跺着小碎步，往教学楼走去。

果然，可爱的张老师听取杨柳青妈妈的医嘱，开始养肝护肾，喝养生水。

补习第二天的利尿事件后。杨柳青、李丹丹、单飞我们四个觉得对不起张老师，特意跑老年人保健品专卖店，筹足钱，买一包黑枸杞送他。

又担心张老头拒绝。于是，杨柳青再次搬出医生妈妈，说年龄大了，长期喝枸杞水能修复受损、变老的肝脏、肾脏。

我们都觉得是这句话打动了他，才勉强收下。叮嘱我们以后不许在送他东西。

隔壁班的美术老师追上张老师，嘀嘀咕咕几句。

张老头看看手中的布袋，好像有些迟疑。扭头一看，段雨和我就在不远处，急忙招呼段雨。

“我临时有些事情，你先把这些静物，摆在桌子上，绿色布打底，底布在包里，去吧。”

段雨一手提着布袋，一手拿着调色盒拐进教学楼，消失不见。

我内急，去了一趟厕所出来，在教学楼拐角处遇见单飞。

“单姗，你这是在表演行为艺术吗？”

“什么行为艺术，这些都是晚上画画的静物，苹果你吃吗？是我奶奶家种的，很好吃。”

说完这句话，我有些心虚，瞅瞅筐子里的苹果，真担心上面残留异样的味道。

青华中学的厕所好像来之遥远的年代，依然是老的半露天旱厕，里面臭气熏天。

他一边伸手捡筐子里的苹果，一边细细打量我“你打扮挺有意思的，让我想到黛玉葬花的装扮，不过挺好看。”

他手里捡一个绿苹果，揉搓两下，正要往嘴里送的，瞬间又停住，似乎嗅到了什么。

我有些慌，却也反应贼快。把花高高的举在他脸上，来掩饰来之厕所的味道。

“帮我拿下向日葵，我手有点刺痒，谢谢，谢谢。”我语速极快。

他伸左手接花，右手拿苹果“咔吧”咬一口。

“你家的苹果，味道怪怪的，口感不错，脆脆的。”

我想笑，被我狠狠地咬嘴唇，憋回去。

他好像比我还敏感，察觉我的异样，看看手里的苹果，又瞅我“你笑什么？”

“没什么，味道怎么样？”

问完这句话，我在心里狠狠地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幸好，我心虚，声音很轻，轻的只有我自己才能听到。

他接过我手里的向日葵，花香来的刚刚好“你这都是从哪淘来的？”

“爸爸听说我每天晚上要练习画画，我说需要水果蔬菜……他一早开车带我和奶奶去乡下的田里，我就挑了这些，怎么样，画出来好看吧。”

“景物组合不错，拿一陶罐把这几支向日葵插在里面，旁边放上小筐子，红的，黄的、绿的小苹果从筐子里撒出来，想象都觉得很美。”

“嗯，我早知道，画出来一定很美。”

他想了想，一本正经的看着我“画出来好看不好看，那要看这画是谁画的，如果是我那，水粉笔下能生花，你吗，我就不知道了。”

他说完一脸自豪的笑，把向日葵花高高举在空中，就像举着一面国旗一样骄傲。

我轻轻抬起头，怯怯地望向他，你苹果吃完了，算我对不起你。

可你口下无德，我被你损的一塌糊涂。

所以，咱俩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