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克丝娜、公爵夫人与“无限食物”

　　艾若一回到事务所就被剑拔弩张的气氛吓住了。碧娜黑了半边脸，和亭对峙着，甚至能看见电火花。两个人都穿着女仆装，格斯特被夹在中间扶首叹气。事情是这样的：亭信了梦联网上的话，为了更好地爱她的主人跑到收尾人之家成为注册女仆（服务型收尾人），然后又迫不及待地用从K协会学来的“女仆礼仪”，当着碧娜的面将主人占为己有，简直就是在挑衅。碧娜可是格斯特自研究所时期以来的私人管家。于是两个人势要分出高下。

两个人像是在某些方面争斗了一番，都缄默不语，各有所失，良久。“呵呵，三闹到原配面前了。”时之谐看热闹不嫌事大，嗤笑道。“你说谁是三！？”亭气冲冲地冲向时之谐，时之谐嫣然一笑跑开了。碧娜见艾若来，也拉着她走开了，算是找了个台阶下。

“刚刚真是失态了，我居然也会参与这种无聊的雌竞活动，就当是为了格斯特吧。

“我只是希望……我……至少作为仆从……对他而言……是唯一的……”碧娜扶着额头叹息道，姿势和格斯特一模一样。她迅速调整心情，脸上的阴鸷一闪而逝，变回了平时的那个开朗知性的大姐姐。

「不要剥夺我待在你身边的唯一理由」

艾若和碧娜早已是闺蜜，毕竟是睡过一张床的关系，不过在后巷定居后艾若也有了自己的房间。或许因为碧娜是“理解”的缘故吧，艾若总觉得在她面前自己会不由自主地敞开心扉。碧娜曾简要地向她谈及自己的过去，她说自己后巷出身，履历复杂，和格斯特、初枝是一所孤儿院的并对他犯过错。在亭的核心抑制结束后，碧娜闷闷不乐好久，是因为格斯特再次为她而死吗？作为回复，艾若回忆说自己自从被造出来之后就被迫参与各种实验，直到有一天她被注射了一种让她很不舒服的药物并导致了她的暴走，她逃出了研究所，但药物的作用使她记忆断片，之后一直漂泊无定直至被格斯特找到。

提到两人在巷中的偶遇，碧娜两眼放光：“你猜猜我完成那单运输委托后，得了什么好东西？”“吃的？”“不不不，是曾用于首脑禁军的外骨骼装甲！”碧娜向艾若展示改装后的黑色风衣，多了金属护甲的同时在左肩处中增加了三个安装军用安瓿的卡口。

而后二人聊及艾若正在执行的调查委托。

听到有关血色恐怖和“红后”的消息时，大姐扶首，一脸落寞，像是努力试图回忆起什么东西但失败了的样子：“是她吗？她居然被冠以这种称号，真是蠢透了。”“……希望她会成功吧……”碧娜喃喃道，也没提“她”是谁，只是拉开抽屉，胡乱翻找一通后拿出一张卡片。

“K协会4级借阅证，在K协会旗下图书馆凭此证有权访问最高保密等级为A级的文档哦～这还是我在罪协会的时候利用职权搞到的呢。图书馆里应该会有你需要的事件记录吧。虽然说要本人使用禁止外借，但你‘拟态’成我的样子就好了。

“不过你也别着急，我联系一下初枝他们，他们前阵子正好在负责相关委托。”

“诶对了。”碧娜又想到什么东西，随后在柜子里一通翻找，将一本黑色笔记本递给艾若。“K协会自用笔记本，全封闭式，自带指纹锁。封皮是由合金重工的3型合金制成的，棱角分明，硬度不凡，协会的人甚至将其作为武器使用。呵呵，这也是我薅来的，你拿去用吧。”“谢谢你，碧娜。”艾若接过笔记本，一想到碧娜拿笔记本砍人的模样，不由得偷笑起来。两人照例相互拥抱，而后各奔东西。

…………

艾若很快发现她完全无法驾驭碧娜的化形，不是说碧娜的身材太好，而是她没有碧娜的气质呢，随随便便就穿帮了。最终她索性抹黑整张脸，就是碧娜带上黑色面具的模样，而后大步流星地迈入图书馆，全程缄默不语。所幸图书馆还是有几个认识碧娜的人，当他们看到“碧娜”的模样时都吓了一跳，随后面如死灰。怎么回事，最近也没招惹这个疯女人呀？他们都知道“深黯之湖”的脸黑意味着什么，于是管理员颤颤巍巍地看了眼“碧娜”出示的借阅证就急速放行了，同时祈祷“碧娜”不要造成什么破坏，虽然从以往来看可能性“微乎其微”。不过这次“碧娜”好像真是来“看书”的，她在阅览室呆了半天就走了，全程没说一句话，只是一直在记什么东西。

对于艾若而言，她只是觉得一切异常顺利，甚至都没什么人来盘问她。而她确实也查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近期飞秒矢量位于郊区的空间存储设施被袭击，多家生物研究所寄存的生物材料失窃，疑似是“血色恐怖”干的。她顺便查了查飞秒矢量的相关资料，获悉其核心技术之一即为传送门科技，原理为高能反应能产生空间震荡进而撕裂空间，这并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事，因为亭空间撕裂的原理也是如此。

洁净能源的收容单元受到“触手俱乐部”袭击，有人目击现场有“血色恐怖”成员参与。而后是前几年发生的老事件，“血色恐怖”与“虚无使团”在郊区火拼，战况惨烈。

尽管图书馆收录了相当多的书籍与“事件”，但却没有进一步的情报了。要想获得“正经”的情报，看来还得去双木协会一趟，不过这就要花很多很多钱了，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于是她回事务所与碧娜会合，然而碧娜早就离开，只留下一封档案在案几上。档案上黏着一便签纸，上面写着：

“刚刚才意识到你和她长得其实挺像的，只是你的发色和发型把我蒙蔽了而已。或许……”末了，“她就是我所认识的，你口中的‘红后’。”

字迹潦草，像是匆忙写就。

艾若于是略带激动地翻阅起手中的档案。这是一份概述的人物档案，记录时间是在十年前左右，因此真实度有所下降。

安洁莉卡，原伊甸生物A级研究员，于2161年调入国际大型联合实验室。这封档案本应由国际大型联合实验室代为保管，但不知为何会在碧娜手上，不过毕竟是十年前的信息，即使遗失了也无人在意吧。

该档案所含信息极少，稍微有些价值的竟是安洁莉卡的大头照。照片上是一个金发碧眼，长相甜美的年轻女子。长发微卷，颇有股大小姐的风味。除去金色长发和玲珑剔透似蓝宝石的眼睛，她的五官与艾若极其相似，十分可爱。艾若的指尖刚触到照片，一阵强烈的既视感袭来，她惊觉照片中的人形正朝自己微笑——那个金发少女的深蓝色瞳孔正在分裂，如同万花筒般折射出无数个克丝娜的面容……克丝娜，克丝娜！照片上的女人是克丝娜吗？是幻觉啊……

艾若下意识地攥住自己的头发。她的长发是血红色的，微卷，并非龙国人的常见直发。她叹了口气，收起档案。

………………

艾若持封装着整理过的情报的芯片，按照委托书的要求，来到N.L.研究所龙国分部食品研发部门。由于委托方不信任梦联网之类的网络信息传输方式，因此还得她亲自来一趟。

她站在会客室的落地镜前整理衣襟，以掩饰内心的紧张。自她步入这个部门后，她便能从地面感受到一种均匀、舒缓而富有节律性的震动，像是心跳，也像是深沉的呼吸声，使她更加心烦意躁。镜中倒映着少女略显单薄的身形，血色长发被扎成高马尾，那些含有情报的芯片正在皮肤下静静蛰伏。过会儿该说些什么，该怎么行动呢？自己第一次做这种事，艾若坐立不安，万一搞砸了怎么办。

令人意外的是，一直忙于研究的食品研发部门部长竟抽时间亲自接见艾若。部长自称“公爵夫人”，并称这是她在研究所的代号，至于“公爵”是谁？谁知道呢！

“叮——”

金属汤匙敲击玻璃杯的清脆声响惊醒了艾若。公爵夫人端着鎏金茶具从暗门走出，白大褂下摆沾着可疑的红色黏液。她戴着金丝眼镜，右耳戴着一只监听耳机，衣着精致干练，只是艾若从她身上嗅到了相当浓重的胡椒味，可能和“公爵夫人”最近的研究项目有关吧。

“哈，艾若小姐，很高兴见到你，喝杯茶吧。”公爵夫人很“自来熟”地说道。艾若急忙表明来意。在对芯片里的资料审视一番后，公爵夫人露出满意的表情。“报酬一会儿会打到你事务所的账户上，如果肉联邦真的和血色恐怖有关的话，那就好办了。不过你有没有兴趣继续协助我们调查，不是对肉联邦，而是血色恐怖。似乎有必要替伊甸生物更新一下情报了。”夫人表达了续约的意愿。

艾若盯着血红色的茶水，思绪游离。

在她的印象中克丝娜似乎见过公爵夫人，那时候，夫人怀抱着一个婴儿。夫人将婴儿丢给克丝娜后，婴儿就在她的怀中变成小猪，哧溜地跑远了。

公爵夫人见她发愣，拍了拍她。

“啊…我愿意！”艾若急忙说。

“哎，你之前有见到过克丝娜吗？”她突然问道。公爵夫人狡黠一笑，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有兴趣在这里转一转吗？”她岔开话题，艾若点点头。“那么注意了，你接下来看到的一切，都在保密协议内，记得保密哦～”于是公爵夫人领着艾若向着研究所的深处走去。除了越来越强烈的震动之外，艾若还感受到了很多…“食物”的气息。

第一站—原料储藏室

冷库：映入眼帘的是大量冰冻尸体，包括动物、人、残肢断臂，这点与肉联邦的屠宰场相比有过之无不及。艾若不喜欢吃冷的，因此毫无食欲。在另一间储藏室中存放着许多罐装容器，透过其透明器壁能看到可疑的橙色液体，公爵夫人解释称这是生物原质，其原料通常是由清道夫收集的，研究所负责萃取提炼成品。抛去灵魂，所有生物都是由生物原质组成的。生物原质经常被用于制造空白（无灵）“面团”，以供各研究所实验消耗。盯着罐子里的液体，艾若能感到自己的进食器官开始兴奋，说不定很好喝呢。

活体储存室：字面意思，就是存放了很多活体的库房。艾若能看见各种各样的生物，从正常动物到各种畸变体。一个食品研发部门为何需要这些东西呢？艾若疑惑。震动更大了，似乎在引她更加深入。

然后她看到令她感到熟悉的场景——猪圈里，一头头小猪，满身污渍，在屎尿中爬行，互相蚕食。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她突然感到一阵心悸。

“那不是…猪吧？”艾若小心翼翼地问道，声线颤抖。“Bingo～不愧是你！”公爵夫人打了个响指，认知滤网解除，事物显露出它原来的模样。

在猪圈里四处乱爬的，全是婴儿

真是……地狱

她突然想到了屠宰场，是的，不只是屠宰场，研究所也干了。或许N.L.打压肉联邦的根本原因即是其与N.L.争夺生产原料吧，而非表面上的进军后巷市场。

“为什么！？”艾若质问道。“谁叫那些妓女那么能生呢，而且提取自婴儿的生物原质最为纯净。话说你居然会同情他们吗？”公爵夫人面带微笑。

她突然觉得公爵夫人的笑容变得怪诞恐怖了起来。

第二站—加工分拣仓

艾若在这里见到了同屠宰场相似的半自动生产线，同样是一望无际的长廊两侧，传输链条载着切割好的肉块和器官运往未知的远方。那种从地面传来的震动更强了。突然，震动停止！随后整个地面开始震颤，艾若一个没站稳差点摔倒，她连忙伸出副足撑住身体。

“是地震了吗？”

“不，”公爵夫人扶着监听耳机，一脸严肃地盯着长廊尽头，“它或许早就察觉到你了，所以它醒来了。跟我去地下室，在那里，你将见证这个部门核心技术的真相。”公爵夫人回头看向艾若，“不必担心目睹禁忌而被追责，因为你本身就是保密协议的一部分。”

终点站—地下室

乘着电梯下降，下降，连续打开三道保险门后，她们终于是来到设施的最底层。

很难想象地下居然有这么大的空间，她们此刻站在地下室的瞭望台上，撑着护栏，望向处于底部的，不可名状的庞大生物。由于此处没有安设认知滤网，她们得以窥见它的全貌。

肆意增殖的血肉组织铺满了整个房间，墙壁铺满了搏动的血管网络。眼珠、大脑、肠道等各种器官组成的触手重重拍打着墙壁，长有人类牙齿的口发出毛骨悚然的嚎叫声。肉块像潮水一样张开又闭拢，棘皮不断重复着分化和脱分化，表面的腺体如同火山爆发一样喷出消化液，腥臭味夹杂酸味从收容室底部升腾上来，而这对于艾若来说也是一种美妙的气息呢。血肉生物紧贴墙壁的泻殖口正源源不断地涌出带有血丝的鸡腿、蛋糕、饼干……经由传送带运往下一车间。抬头看去，天花板一侧的开口处，传输链条正源源不断地将尸块投入这血肉深渊。

“它平时都在睡觉，就算是醒了也很安静的，今天为什么这么躁动呢？好难猜啊。”公爵夫人说着便看向艾若。

艾若朝左右看了看，最后指了指自己：“我？”公爵夫人捂着嘴笑了笑，说：“这是‘无限食物’第三十六号，它主要负责将生物质转化为各种美食和生物原质。去看看它吧。”于是艾若低头俯视，而后直接跳了下去，像子弹一样射入肉池，不见踪影。

当血肉相融的那一刻，她莫名莫名地感到亲切，和一股来自对方的……喜悦的情绪，就像旧友重逢一样。

「妈妈」

一条触手从肉池中爆射而出，钩住瞭望台的栏杆，拽上来一坨布满[ ERROR ]的深红色肉块。而肉块迅速蠕动，化作人形，最后回归艾若的模样。与此同时，“无限食物”也归于平静。

“这真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艾若喃喃道。

“嗯，你知道吗，这个孩子其实是我们利用你残留的组织培养来的。你的子嗣其实遍布这个世界哦～”公爵夫人捏了捏艾若的脸，手感很好。

“…难怪，是我的孩子啊。”艾若扶首叹息。

这就是N.L.食品量产技术的真相。

…………………

艾若正要迈出研究所的大门时，公爵夫人突然喊住了她：

“等一下，其实我们都知道你，你在圈子里实在是太有名了，但碍于’协议‘，我们的谈话也只能止步于此了。”

夕阳西下，将少女的身体染上温暖的红色。她回首笑了笑，挥手告别。

她很庆幸自己终于能帮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