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2. 雨和火焰
书名:致命诱陷 分类:现言 作者:澜珩 更新时间:2025-05-09 17:24:58
“噌”地,顾慕飞猛然坐起。
如久久溺水的人百般挣扎,终于浮出漆黑的水面,他切实紧抓住手中的一切现实存在,贪婪地大口喘息。
伸手摸索,他首先点亮床头灯。
柔和的暖光刹那间冲破黑暗。灯光昏黄,占据满床头的一席之地,照出座钟的白金指针无情前进。
眼下正大概在凌晨四点。
黎明之前,现在正是一天中最为黑暗的时刻。
而顾慕飞浑身汗湿。从尖锐的耳鸣中,他闭眼冷静沉淀了数秒……
直到,不属于他的呼吸声渐渐入耳。
他这才回想起,今晚,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一张纯白的大床,丝绸在夜光中光调暗哑。贴合两人的体形,鹅绒被柔和轻盈,蓬松起伏。
苏梨就在他身边——虽然她像刻意般与他不能间隔更远。但属于她的味道仍充盈他的鼻腔,萦绕在他的指尖可及。
他心跳似乎略微放缓。焦虑与反复失去的压抑像犹豫的黑潮,不甘心就此后退。但他仍升起一种男人猎物到手后的平静。
至少……她是他的。
她跑不掉。
显然,苏梨一无所知,正怀抱安然满足的梦。
顾慕飞微微倾身靠近。
指尖轻碰到她的颈侧,她的脉搏被他压制着跳跃,直到她发出一声无意识的轻哼——
他这才满意地松开。
眼眸中咫尺,她柔顺的长发如水散开,覆盖满他的枕头。那是被他彻底占有后的凌乱。
他心底升起一丝掌控与征服的兴奋余韵——
但下一秒,这余韵便迅速被梦魇带来的冰冷反扑压过。
烦躁般潦草脱身,顾慕飞几乎像甩开过分燥热的床。就连苏梨都不能让他的心情平复。在床尾对面一整排的隐形墙柜前,他手撑住冰冷的大理石柜台,竭力压制住心口的矛盾震颤。
片刻之后,他缓慢而坚定地摘下杯架上的一只水晶短杯——
“咚”。闷闷地,杯子竟掉在脚边的地毯上。
他攥紧拳头,缓缓平复呼吸。
又过少许,强自压制住手腕仍微微地震颤不已,再度,他又重新拿起一只新的水晶杯。
一手拎起银托盘上的水晶酒瓶,他先给自己斟满整整一杯暖蜜色的干邑。
……已经……多少年了?
……每次,都是从那条狭长、墨绿色的走廊开始。
空气里,雨气迷蒙。
他的呼吸里,拥挤填满消散不去的消毒水与夏日雷暴的潮湿底味。
走廊两旁是一扇扇完全相同的、紧闭的墨绿色窄门。
而他一身纯黑西装,黑衬衣,漆黑的领带,像为谁人服丧送葬,一路默默前行。
走廊里回荡着他黑皮鞋空旷的回声。
一步一步,他走得并不快。
阴雨中的走廊昏暗,渐渐,现出一憧憧人影。
看不清外貌的人影们三五成群,低声地交头耳语:
“……去找男人的路上,才……”
“……那么得意,活该!”
“……要体面,要风光。葬礼……”
“……听说,还留下了两个野种……”
“嘘——!你疯了!这话你也敢说!”
脚步的回响戛然而止。
走廊尽头,一道雨气沾湿的门洞开着。
窄门往里,照出正对面朱红框的一扇三联木窗。
木窗被八十年代的铸铁从外箍住,像监牢;护栏再往外,橄榄状的榕树叶子生命蓬勃,因大雨而浸透,格外浓郁发绿,油腻腻的。
窗内,雨光微薄,只照出室内昏暗的五六尺方寸。
这五六尺的方寸中,又只能暗沉沉地照出奶油色油漆铁床的边缘。
床边上,惨无血色地,垂着插满管线的一只手。
似乎感受到他已经在门口悲哀地驻足,这只看起来仿佛已然纸扎般的手,居然挣扎着抬起,直直伸向他:
“……阿飞……”
咬着牙,他闭上眼。
就在他闭上眼的这瞬间,门逐渐地离他后退,离他越来越远——在他的背后,人群开始争相喋舌,渐变成刺耳锥心的噪音与呼喊,变成对着他哭丧般绵延不尽的诅咒与嚎叫。
从遥远漆黑的门里,“轰”,耀眼的白焰霎时爆燃,长龙般窜出。
炽烈的灼烧声噼啪作响。烈焰吞噬尽墨绿的走廊与朱红木窗,吞噬尽空气里消毒水与暴雨的气味,吞噬尽他脚下的道路……
再回首,视线所及,早已了无人形。
火焰吞没一切,脸孔早已融化,回声如哭,只剩令他窒息的啸叫重复——
而他总毫不犹豫;他必须逆流而上。哪怕——
他要摧毁人潮,他要撞破火海——
他伸出双手,血肉如沙般飞散,啸叫剥去他的肉身,他却仍拼尽全部去推——
——每一次,他都在用尽全力推开这同样的一扇门。
这道,被烈火烧透的铁门。
双手冒出焦灼的白烟,钻心的痛袭来,他却誓死不放手。
他宁可,他也在这道烈焰之门的另一边。
“……别再推了!慕飞!放弃吧!她已经——!”
每一次,被几双手硬生生地拽住,拖他离开那扇门,离开这片火海……
在他终于松手的那一瞬——
他总会惊醒。
顾慕飞涔涔苦笑。
梦境中他空手而归,现实中,他却抓牢了真实而温暖的苏梨。
可她只是一座奖杯,她治不了他的真实梦魇。
也许因为,来来回回,场景总完全相同;反反复复,他已经梦到过太多次。置身其中,或许,他原本也应该有某种澎湃激烈的心情——
然而此去经年,他却早已冷漠,麻木不仁。
可笑。只有这副肉体躯壳,依然本能地对这场毫无新意的梦境反复应激,作出诚实且让他无法掩盖的真实回答。
顾慕飞靠在窗上,月光此时毫无吝啬,剧毒水银般淋漓尽浇在他心思沉沉的一身。
闵港直辖,辐辏繁华;如今沉睡在各自安稳的梦中,当真只剩一座资本堆砌的空城。
……回想今夜,苏梨意外被袭,却居然能大致推理出来龙去脉,并借此径直闯进他的公寓,对他大发正义怒火、兴师问罪。
一朵漂亮柔弱,分明瓶中之花的女人。
一段他轻轻一捏,转瞬就能让她断气的美丽脖子……
……然而她的反应却极其锋锐不饶人,野心里的推理小心又缜密,不服输得像一把大马士革钢刀。
他回想起今晚她眼底的抵抗与身体的求饶。
苏梨倔强的下巴,冷冷的眼神,此刻已经静静伏在他的枕头上。她自以为骄傲地反抗,反而更衬出此刻,她已经彻底属于他的事实——
想到这里,顾慕飞唇角一抹近乎于残忍的冷笑,眼底却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柔软。
轻轻,他用酒精润唇。
当真,人不可貌相。
……不过,若非凯同样大意,本来对苏梨,他都绝对无意坦明身份。
一层窗户纸都被她尽皆撞破。他适时坦诚示弱,总比勉强掩饰、临场再编几个谎言更为上策。
至于凯……
只要凯对他的恩威并施心怀感恩,凯背后的闵州老城势力就足以为他所用。
一座灰色的帝国:万千人的柴米油盐,万千人不堪地挤在财阀与黑道之间……
如此默默思索,顾慕飞扬起酒杯,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干邑香醇,酒精柔和又热烈,像她包裹着心机与算计的吻……
感受到低温的干邑在喉头滚动,冷静随之缓缓回到他的身体。
现在,他的思绪已经清晰多了。
从刚才心火燥热之中一丝不挂,他此时拎起床尾的丝绒晨袍。一边穿,他一双冷眸边谨慎地再检查一眼床上的苏梨。
她的呼吸绵延,藏在属于他的大床里。仿佛感到不安全,她被子一直盖到鼻尖。
此时,她被他撕咬过的柔软胸脯想必正在不易察觉地起伏,就像——
琴弦之下不愿终止的悠长音符……
她睡得很熟。
手机轻轻一震。
黑暗里,顾慕飞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完全呆站着。晨袍的腰带在他展开的手中僵握,早已不知过去多久。
他的视线终于谨慎地移开,不再停留。
他说服自己:大抵,孤巢里突然多出另一个生命,他不放心,多检查许久也自然。
匆匆把这说服从脑海里抹去,顾慕飞拿起手机。在窗前的扶手椅里,他挑了正对着床的那一张,随心所欲地把自己放松、蹬住脚凳。
迅速地,他拨出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戴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