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话语间

　　“你怎么敢动王盈的？”周佩刚关上门，温清晏转身质问。

接着，就是周佩不屑的笑声。

“如何呢？”周佩神情戏谑，笑意盈盈。

“他是州牧，还是亲王。你说如何呢？”温清晏想不通周佩为什么这种有恃无恐的态度。

“我现在没事啊。”周佩双手一摊，无所谓的态度。

“你眼下无事，将来呢？”温清晏走向他，压低了声音，“你是想谋反吗？”

周佩看到温清晏眼睛里的失望和不屑。

“已经饥荒三年了，今年终于碰上个天气清爽的春耕，王盈还敢加收春耕税。”周佩俯身，直视温清晏的眼睛，“季禾，你觉得他还配位？”

“这是朝廷的事……”“朝廷的事？王盈第一天这样？”他打断温清晏的话，转身坐下，替温清晏倒茶，“你来的时候路过乱葬岗了吧？你知道去年饿死多少人吗？”他手上动作没停，掷地有声的话语间尽是冷嘲热讽，“三万多壮年，身死于饥饿，妇孺老人更是不计其数。”

他看向温清晏，“季禾，你的口中的朝廷，怎么毫无动作？”

“他税法施行第一天，朝廷就收到了刺史密信。你动手当日，朝廷命官已达。”温清晏眉头拧得更紧，在他对面坐下，未动茶水。

“新帝继位不久，朝廷紧张，”温清晏拉进两人距离，茶水气息氤氲，和温清晏身上熏香的味道，一起模糊两人的视线。

“你等不得这一时？”

周佩没有回应，只是低声笑了笑。

“你毒杀王盈，剑指豪强，”周佩听着，抿了一口茶，不紧不慢看着怒火中烧的温清晏“你本就根基不稳，勉强立足而已。得罪氏族你如何有将来？”温清晏看着他放下茶杯，有几分恨铁不成钢，“这也就罢了，你拦不住税官到处征税，大开粮仓做什么？”温清晏轻轻按了一下眉头，“你能保障所有人都能拿到？你能保障今年必定风调雨顺不会有水旱？若是仍旧水旱频发你与谁借粮？朝廷粮远如何解你近渴？”周佩沉默着，温清晏眼睛眯起，继续开口，声音却低了下来，“你杀州牧，开粮仓，行径与反贼有何差？”

“现在朝廷那边怎么说？”沉默良久，周佩试探着，幽幽开口。

“……新帝初政，断不能有祸乱朝廷之事。太后让我妥善处理。”温清晏轻轻叹气，回答道。周佩好像听到了什么救命的话，立马放松下来，“那季禾有何高见？”他坐过来，劝温清晏喝茶。

“……我觉得太后的意思，是趁机处理你。”“哎呀说这种见外的话，人家还是你表姐呢。”周佩揽过温清晏的肩膀，“我可是你举荐上来的，这样算的话，你、我、太后，可是一条绳上的，我落马太后脸上也不好看。快替我想想办法。”

“……我与背信弃义的东西不在一条绳上。”“哎呀哎呀，季禾，我们认识那么久了……”“你不忠于大宁，所行皆是反贼行径，我很难替你说话。”“忠心的忠心的，我们都是大宁的忠臣的……”周佩身体靠过来，想了半天，又憋出一句，“再说，我也是替百姓着想……帮帮我呗……”

“行了，”温清晏推开他的身体，“去别处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温清晏起身，又叹了一口气，“安分些吧，卖主求荣到底不光彩，你再如何补救都是徒劳。”周佩看着温清晏拉开门走出去，不知道这句是讽刺还是实话。

“来人，带太师去休息。”周佩目送温清晏离开，吩咐了一句，回到了内庭。

他思考着温清晏的话。

想着，思绪飘远。

他想起随着起义军远征的日子。将军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军队紧巴巴过着。打城镇，杀州官，开粮仓，百姓爱戴。

是啊，谁会不喜欢这种人。

可士兵也想过好日子啊。天天行军打仗，吃不饱穿不暖的。自己在冰天雪地里鏖战，九死一生，军功赫赫，还带着十几岁的伤痕累累的战士们三天两头受饥挨冻。可他自己和他提拔上来的同乡呢？心安理得享受着供奉。

他曾在军营外磨剑，在深夜里谋划。看见万民家中，衣食不足。看见将军帐下，香酒美人。

自己呕心沥血，却在为谁而歌？

“周将军，我明白你的顾虑。”这是温清晏第一次和自己说的话。那时，她隔着树丛，一句句安抚着。“他既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就应该和你们同甘共苦。如此厚此薄彼的人，如何指望他能创造人人温饱的盛世？”

周佩笑了，他的确不指望那个任人唯亲的家伙成就霸业。但是，他也不认为大宁还有盛世。

所谓盛世，就该由天选之人缔造。

目之所及，无人可应，唯有自己。

“你，会为我求得一个位置的，对吧？”他还是松口了。

“自然。”

“你如何保障？”周佩想着，多少留个心眼。“你知道我的一切，我却只知道你是朝廷命官。”

“……我是皇后的亲戚。”他当时顿了一下，“温清晏，字季禾。”

后来的，就如世人所见，他背主求荣，做了大宁的臣子。

他的思绪翻涌着。

周佩知道，温清晏忠心耿耿，虽是外戚又不太得势，但总是向着大宁。

要是大宁真灭了，他会以身殉国的吧？

周佩想到这里，笑了一下。

自己忠心难证，还参与过叛变，他却还帮着，这绝对不是普通的同僚了。

他，是认可自己的。

他只是还寄希望于这个走下坡路的王朝，寄希望于朝廷里那群虫豸，寄希望于他带大的幼主。

他能不能来自己帐中谋划？

周佩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随后的情绪却是兴奋。

那样，就能真正取代州牧，甚至回到京城，像当年一样。

但这一次，作为真正的天选，造就霸业。

温清晏想要河清海晏，天下归心。自己想夺权取政，成王侯霸业。眼下祁太后把持朝政，虽是他表姐，多少戒备着，只是让参与议政，没多少实权。自己也囿于一隅之地，难有所为。

我们，殊途同归。

周佩笑了，像最开始笑的一样。

他向外走去，走向谒舍方向。

大宁，不得民意，命数将近了。

他的脸上挂着疯狂的笑容。

上天会重新选择一个人。

温清晏，你还会替我想办法的吧？你会让上天选择我的，对吧？

周佩想着，几近癫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