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谈

　　寅时三刻，顾清鸢在黑暗中睁开眼，身侧的叶言彬睡得正熟，均匀的呼吸声在锦帐内轻轻回荡。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看着他的睡颜。

“倒是睡得踏实。”她轻叹，指尖掠过他额前散落的碎发。唇瓣在他眉心蜻蜓点水般掠过，却带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

起身披衣时，腕间玉镯与床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立刻屏住呼吸，叶言彬在梦中含糊地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顾清鸢的目光落在他裸露的肩颈处，那里有几处暧昧的红痕，是她昨夜留下的。

她披上外袍，回头看了眼熟睡的叶言彬，确认没有惊动他，这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殿门。

门外，白一正倚着朱漆柱子打盹，脑袋一点一点的像啄米的小鸡。听到动静，他猛地惊醒，下意识跳起来行礼：“殿下，还没到早朝时间呢。”

“嘘——”顾清鸢竖起食指抵在唇前，示意他噤声。她回头看了眼内殿，确认叶言彬没有被吵醒，这才迈步走向回廊。

白一连忙跟上，从袖中取出早已备好的狐裘披风，熟练地为她系上。“殿下，更深露重，当心着凉。”

顾清鸢任由他伺候，目光却投向远处的天际。东方已泛起鱼肚白，但厚重的云层像浸了水的棉絮，沉沉地压在半空。

她最讨厌这样的天气——灰蒙蒙的，让人透不过气。

每次这种天气，她的腿就会微微泛疼，像是有无数细小的银针顺着骨髓游走。

顾清鸢下意识敲了敲右腿膝盖，那里有一道三寸长的旧伤，每逢阴雨天便隐隐作痛。

“殿下腿疾又犯了？”白一敏锐地察觉到主子的动作，连忙扶着她到回廊边的美人靠坐下。

他单膝跪地，手法娴熟地为她按摩起膝盖周围。

她微微放松，任由白一温热的手掌隔着衣料按压那处旧伤。

“没事，习惯了。“她轻声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狐裘边缘的绒毛。那绒毛被她的指尖搅得乱了又顺，顺了又乱。

白一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只是加重了拇指的力道。

五年前北疆那场刺杀仿佛还在眼前——十八岁的顾清鸢为救驾挡在御前，叛军的淬毒弯刀划过她的大腿。虽然太医令妙手回春保住了腿，却留下了这每逢阴雨便发作的顽疾。

“力道可还合适？“白一低声问。他指尖触到的地方，衣料下隐约能摸到一道凸起的疤痕。

“好多了。“她收回腿，疼痛已经缓解，“你的手法越来越好了。”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安顿你的事......”

白一立刻会意，凑近了些：“殿下放心，竹侍君将面吃得干干净净的，连汤都没剩。奴才亲眼看着的。”

“他昨晚应该睡了个好觉吧。”顾清鸢轻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白一脸上露出会意的笑容：“殿下这般心意，竹侍君怎会不知？奴才已经将下人都打点好了，半个字都不会传到叶侧君的耳朵里。”他说着做了个封口的手势

顾清鸢轻笑“嗯”了一声：“你有心了。”

远处传来隐约的更鼓声，提醒她早朝时辰将近。白一的声音轻轻响起：“殿下，该去更衣了。”

顾清鸢点头，回到殿内，任由侍从轻手轻脚的给自己更衣，梳洗。

“备辇吧。”

太和殿－－－－－－－－－

顾清鸢走到太和殿门口时，轩宁帝的銮驾还未到。三三两两的大臣聚在殿外一起低声交谈，见到她走来，纷纷行礼问安。

她微微颔首回礼，独自站到廊柱旁，右腿的隐痛让她不着痕迹地将重心移到左腿。

“三姐。”

身后传来清脆的嗓音。顾清鸢转身，看见顾清月挽着顾清羽的手臂向她走来。

五妹顾清月穿着朝服眉眼含笑；九妹顾清羽冷着一张脸，淡淡的给她行礼。

“五妹，九妹。”顾清鸢点头示意，目光在顾清羽冷若冰霜的脸上多停留了一瞬。她这个九妹，从小性子就直，情绪都写在脸上。

她最近……好像没惹她不高兴吧？

顾清月松开妹妹的手，向前一步笑道：“还没来得及祝贺三姐新婚快乐呢。”她意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看起来，昨晚过得很愉快。”

顾清鸢唇角微扬：“嗯，昨日没摆宴席。”她语气里带着笑意，“有时间一起聚一聚，我们姐妹之间很久没一起吃过饭了。”

“三姐日理万机，哪有时间跟我们这些闲人一起吃饭。”顾清羽突然开口，声音像淬了冰。她那双与顾清鸢极为相似的眼睛直视过来，里面盛满不加掩饰的讥讽。

顾清鸢挑眉。她这个九妹...今日的火气似乎格外大？正要开口，顾清月已经狠狠瞪了顾清羽一眼：“三姐，别听她瞎说，我们没这么想。”

就在这时，沉重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内侍尖细的嗓音宣布准备上朝。

大臣们立刻停止交谈，如潮水般向殿内涌去。顾清鸢深深看了顾清羽一眼，转身走向属于自己的位置。

顾清月快步跟上，借着整理衣袖的机会凑近低语：“九妹不懂事，三姐莫怪。她就是太久没见到三姐了，不会表达自己。”

“你倒是会替她辩解。”顾清鸢目视前方，语气听不出喜怒。

顾清月连忙摇头：“妹妹说的句句属实。”

顾清鸢忽然轻笑出声，侧头看她：“看把你吓得，逗你的。”

“三姐！”顾清月捂着心口，也跟着笑起来，“吓我一跳。”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对了，今日阴天，三姐的腿疾可有再犯？”

顾清鸢下意识摸了摸右腿。那道伤疤又开始隐隐发热，像是有人拿着烙铁在皮肤下慢慢炙烤。“没事，疼得不厉害。“她轻描淡写地回答。

“陛下驾到——”

内侍的唱喝声打断了她们的谈话。顾清鸢迅速收敛心神，随着众臣一同跪拜。

堂之上，轩宁帝端坐于龙椅之上，听着大臣们争论边境战事。

兵部尚书赵岩慷慨陈词，主张增派兵力镇压边境叛乱。

赵岩手持玉笏出列，声如洪钟：“陛下，北境蛮族屡犯我朝疆土，屠我边民，掠我粮秣。若不施以雷霆手段，恐失天威啊！”他浓眉倒竖，腰间佩剑随着激动的动作铮铮作响。

殿中文武百官顿时骚动起来。户部侍郎立即附和：“赵大人所言极是！上月又有三个边镇遭劫，百姓流离失所啊！”几位武将更是摩拳擦掌，铠甲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轩宁帝指尖轻敲扶手，目光扫过殿中众人：“六皇女，你意下如何？”

顾清鸢挑眉，清瑞来了？她平日懒散的很，十日朝会九日不见人影，今日怎么来了？

顾清瑞闻言从角落里走出来，她今日特意束了发，一支素银簪子斜插在乌黑的发间，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回陛下，臣以为当以和谈为先。战事一开，劳民伤财不说，边境百姓更将流离失所...“

“殿下此言差矣！“赵岩冷笑，“对蛮族仁慈，便是对百姓残忍！“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顾清鸢注意到顾清瑞面色微变，却仍保持着臣子的恭谨。

“够了。“轩宁帝轻声道，声音不大却令殿内瞬间安静，“朕自有决断。赵爱卿，你且拟个用兵方略；六皇女，你也备个和谈章程。三日后，朕要看到详细奏折。“